菩提山下城,日日沐佛音。
站在城里用青石板铺成的街上仰视菩提山,太阳正巧戴在菩提寺头上,投下来山寺的影子看起来那么神圣纯洁。
街道上行人稀稀拉拉的,这里本就不是一个繁华的地方,但这种宁静的氛围对喜欢恬静清静的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归宿。
一根根烟囱冒出香喷喷的白烟,缇雪和铁寒风也饿了,正巧前面十字路口有一家饭馆。
凤来楼,真是个好名字!正好配上这座小城的名字——凤城。
凤来楼是全城最高的建筑,有九层高,每一层楼角飞檐上都有飞凤石像,吊下来的大大的红灯笼每天夜里都会点亮,据说是为了给敢夜路的人指方向。每一层都有不同的名称,第一层叫做“百鸟朝凤”,缇雪和铁寒风正在这层东南角一张靠角落的桌子上点菜。
全是素菜,佛乡戒荤,缇雪便入乡随俗,点了几盘素菜。荷塘小炒,地三鲜,黑白菜,再加一钵紫菜汤,算是晚饭。以他们的食量来说这实在太少,但此地无肉可吃,只好将就。
他们虽为修道者,但还做不到不食烟火。只有寺庙里面的偶像才能做到六根清净,不染尘埃。
菜很好吃,这倒是很意外。缇雪本在魏风居吃惯了美味,铁寒风乃黑水城少主,口味自然也很挑剔,但这么美味的素菜,两人却是生平第一次吃到。
这时门口走进来三个人,一男两女。两旁一男一女走在中间那女子身后半步,看来是随从或是身份不如中间那女子尊贵。
左边那男子面如冠玉,身材挺拔,白衣青衫,手中拿着一把扇子轻摇,扇面画了一只仙鹤,那鹤虽在画中,却栩栩如生,好似就在眼前,再看此人,却有些与鹤一般的神态,优雅、骄傲,真是个美男子。
右边那女子清秀绝尘,肤如白雪,一身蓝色束腰广袖罗衫将她妙曼的身姿展现得如天仙般美丽,虽然从来没有人见过天仙,但人们形容无比美丽的女子又找不到足够多的形容词的时候通常就是这么形容的。
还有一种形容是用来形容中间那位女子的——比天仙还美。
她的确比天仙还美。顶上是朱珠玉冠,一头瀑布般的黑色秀发细腻柔顺,红色金边交领长襦裙上绣着七彩天凤,腰间挂着红色琉璃串,脚上覆着殷红的小鞋,上面刺了两条小龙。她走的每一步都如此匀称而又恰到好处,绝不多一分力,绝不差一毫厘,她修长而美丽的小腿在每一步中间从裙摆中悄悄露出来一点,这一点就足以要了多少男人的命,何况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身姿。
她的一切用一切美好的词语来形容都不为过。
她来得很轻,因为若是她大张旗鼓的来,只怕周围已是人山人海,小城也会万人空巷只为红颜一窥。
可是,这么一个美丽的人为什么会来这样一座小城,还来到这不足以匹配她身份的酒楼?
凡是来酒楼的,除了喝酒吃饭,就是打尖住店,不然就是来惹事生非的地痞流氓。
她显然不是流氓,却跟流氓一样霸道的坐到缇雪两人所坐的那张桌子。另外一男一女站在她身后,静静立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缇雪和铁寒风。
大厅内其他人仿佛没有看到这三位出尘美丽的人,各顾各地吃着喝着笑着。
缇雪不禁怀疑:“难道又是梦?”
他已分不清现实梦境了。
铁寒风看到两位美人,特别是坐着的这位,显得十分局促,时分不安。
过了一会,见这绝美的女子既不点菜,也不离开,空气中还弥漫着女子身上淡淡的香气。他忽然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悄悄对缇雪道:“缇雪兄,你认识他们吗?”
缇雪瞧着面前的三人,显然他并不认识,但那美丽的女子却让他有想认识她的冲动。他突然觉得心脏有了不一般的律动,不同于梦中感到恐惧时的心跳,这是一种很快乐的感觉。
——这恐怕是快乐的梦。
那女子一直瞪着缇雪,缇雪脸突然红了,道:“请问,姑娘有何贵干?”
女子没开口,淡淡玉唇闭着,似乎并不想回答缇雪的提问。站着那女子回答道:“有劳两位公子,能否屈尊让出桌子,另寻他处饮食?”声音柔和空灵,仿佛还带有回音。
缇雪眼神有些发怒,冷声道:“看三位衣着神态,应当是上九楼的贵宾,为什么要来夺我着角落里的一张破桌子?”
——假如你正高兴地吃着饭,突然有个人叫你走开,你会不会好受?
站着那女子道:“我家小姐不喜欢太高的地方,又喜欢东南方向。。”
缇雪截声道:“而我这里恰好最矮,又是东南角,所以。。”
站着那女子眼神一厉,抢道:“所以,能否请移尊驾?这顿饭我家小姐请了。”
缇雪看看站着那男子,又看看那女子,最后目光看向了坐着的女子,道:“敢问小姐芳名?”
那女子脸色微变,眼中似乎有些凄苦、悲哀和心痛。
缇雪讽刺笑道:“被人请吃饭,总不能连恩人的尊姓贵名都不知道吧?”
坐着那女子淡淡一笑,这一笑已是倾国倾城倾天下,缇雪的三魂七魄已被摄取七八分,还有两三分惊魂未定,只听那女子说道:“奴家凤雪,凤是这凤来楼的凤,雪是冬天的雪。这两位是我的家仆,拿扇子仪表堂堂的是白琴,蓝衣美女是青霜,他们与其说是我的家仆,不如说是我的亲人。”
白琴和青霜点点头,算是见过缇雪和铁寒风。
缇雪道:“凤雪?姑娘芳名里跟我一样也有一个雪字,倒是巧得很。”
从菩提寺出来,缇雪就发现今天遇到了不少很巧的事:天气正巧不冷不热,时间正巧不早不晚,地点正巧不偏不倚,心情正巧不喜不悲,最巧的是遇见了一个比天仙还美的人,最最巧的是他们的居然名字都下着雪。
凤雪仍是淡淡的笑,缇雪道:“一饭千金,姑娘这顿饭在下会记着一辈子,若是有缘再会,他日定当请回来。寒风,我们去那边吧,这里让给这三位。”
多说无益,端起荷塘小炒和地三鲜起身离开位置,寻了西北角的一个桌子坐下,铁寒风端着黑白菜和紫菜汤也跟了过去。
铁寒风低声对缇雪说:“缇雪兄,你怎么不跟他们说我们饭钱已经给过了?”
缇雪一怔:“给过了?”
“给过了!”
缇雪一拍脑门儿:“那我们岂不是白给他们让座了?”
铁寒风拍了拍缇雪,叹道:“缇雪兄,你在我心中就是英雄,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也别在意。”
缇雪脸红了道:“你说什么呢!我这是在打听他们要做什么!”
铁寒风惊讶道:“他们要做什么?”
缇雪没有回答,看了看东南方位那三个神秘莫测的人,沉声道:“明日我们再上菩提山。”
——你要是睡觉,时间自然就在睁眼闭眼短短刹那之间流逝,可你要是不睡,漫漫长夜只有星河能以相伴。
铁寒风睡去了,缇雪没有睡。他的睡眠一向不好,自从那两个噩梦出现后,他就更少睡眠了,不过睡不睡对于他来说就像一个富可敌国的巨贾丢了一枚铜板,根本没有影响。
冬末初春夜里的风最寒冷,即便是昼伏夜出的贼也不想从贼窟里爬出来领教冷风的厉害。
缇雪抱着比寒风更冰冷的抱岚剑,静静躺在凤来楼第九层的屋顶上,屋顶上就是星空。
他喜欢仰望星空的感觉。——谁又能不喜欢呢?
他听到第九层窗户打开的声音,接着是一阵香风飘来,那是凤雪的香,他永远不会忘记的香味。
然后他听到凤雪说:“屋顶不冷吗?”
缇雪反问道:“第九层不高吗?”
凤雪如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轻轻的传来:“高不高每个人的标准不一样,但一定很冷。”
缇雪也笑了:“冷不冷每个人的标准也不一样。”
凤雪嗤笑道:“那公子是宁愿像个贼一样在屋顶上活着,还是愿意做一个尊贵的客人接受主人的邀请呢?”
缇雪最恨贼,所以他进了屋,即便再也走不出去,他也要进屋。
屋内亮堂堂的,关上厚实的窗子就看不出这里是几楼,也就没有了高低的概念。房内布置很奢华,没有辜负第九层的名字——有凤来仪。
凤雪便是凤,凤住在哪里,哪里便是凤来仪。
凤雪请缇雪喝煮好的菩提山特有的菩提叶茶:清甜可口,留香不散,回味十足,喝完后说话,只感觉口中清风徐徐。
凤雪道:“公子是从山上下来?”
缇雪道:“可惜,待了一个月连一口这样的茶都没喝到。”
凤雪有些讶异:“公子在山上住了一个月?”
缇雪有些奇怪凤雪的反应:“有什么不妥吗?”
凤雪道:“原来你不知道菩提寺的规矩!”
缇雪道:“我这是第一次拜访此处,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不知这菩提寺有什么规矩?”
凤雪道:“菩提寺从来不连续接待同一个香客超过十二个时辰,这是规矩。也就是说不论什么人只能在寺里待十二个时辰,时间一到,必然被赶出来。”
缇雪愣了愣,好像明白了什么,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凤雪莫名其妙。
凤雪道:“何事让公子如此开心,不妨说来与奴家听听?”
缇雪道:“姑娘说的这个规矩,在我这里也没破,我的确是在菩提寺待了一个月,不过也从来没有在寺内停留超过十二个时辰。”
凤雪有些明白,道:“你是说你每天都被赶出来一次,如此反复了一个月?”
缇雪点点头,笑的更欢乐。
凤雪也不禁笑道:“公子真是执着!”
缇雪摇摇头,叹道:“最后还是被赶出来了。”
凤雪噗嗤一声笑出来:“没被打出来就谢天谢地了!”
缇雪看着凤雪,他实在想不到她是这么一个容易亲近的人,她的美并不高高在上,不像天山上那孤傲绝艳的雪莲。
“她就在眼前,美的很真实。”
缇雪看着笑成绝世美画的凤雪出了神,凤雪被看的不好意思,轻轻咳了一声,道:“公子上山的原因能告诉奴家么?”
缇雪回过神,呆呆道:“呃,不太好说。做了两个挥之不去的噩梦,便来寻求青禅法师解惑。”
凤雪关切道:“解了吗?”
缇雪道:“大师说让我找到那颗菩提子,才会替我解惑。”
凤雪若有所思,沉思片刻后道:“我也有问题想问青禅法师。不如我们明日结伴而行,我去帮你问问?”
缇雪喜道:“岂敢劳烦姐姐?”
凤雪笑道:“我长你幼,弟弟既然尊长,姐姐如何能不爱幼?”
缇雪一笑,忽然问道:“姐姐为何邀弟弟同行?”
凤雪道:“因为你可爱呀!”
缇雪怔住,不自觉脸红了:“为什么这么说?”
凤雪道:“一个小孩子,晚上不睡觉,却在房顶装冷酷,你说可爱吗?”
缇雪汗颜道:“告辞,姐姐晚安!”
缇雪逃也似的冲出去,连门也忘了关。他要是再多待片刻,他的脸就烧化了。
凤雪在背后朝他说:“好好休息,道行再高也不能不睡觉,听话噢!还有,你的饭钱!”
一道劲风从脑后袭来,缇雪反手一抓,手中多了一粒圆溜溜的金球,正要开口说话,却发现有凤来仪的门已经关了。
缇雪的嘴巴里很甜,喉咙也很甜,一直甜到了心里。
或许这是因为他的心一直都很苦,当甜蜜来临时才会显得特别珍贵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