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有寿,周而复始。
秋天静悄悄地离去,徒留下满地哀伤。
寒山寒了,反而秋季里缭绕漫山的岚气不知到哪里去了,可能舍不得秋,跟着她跑了。
也可能因为今天是冬至。
冬至是快乐的,这是一年之终,亦是一年之始。一年之始,始于极阴之日,所以这一天的日照不仅最短,而且也不明亮。
整个天都是阴沉沉的,却没有要下雨的模样。还好寒山气候清爽,不觉得闷,否则若是今日某人心情不好,那当真是要悲哀。
聂小主的心情很不好,因为现在有两个人站在他面前。一个老头,灰布长袍,像个老秀才,佝偻着腰,驼着背,眼睛很小,简直就是一条缝,但里面射出来的光却寒得激人。一个人高马大,生得虎背熊腰,满脸虬髯,汗衫挂身,露出来的褐色肌肉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可人却显得很和气。
聂小主冷冷道:“你们来干嘛?”
老头道:“楼主让我们来帮你。”
聂小主哼了一声,道:“我不需要你们帮忙!”
老头道:“你不相信楼主?”
聂小主板着脸不说话,那高头大汉道:“我们不是来帮你打架的,我们是来确保顺利抓捕坤灵土。”
聂小主怒道:“我一个人也可以办到,不管是打架还是抓坤灵土!不需要渊潭和十二来掺和我鬼哭楼的事情!”他显得十分激动,他毕竟是个小孩子,还不懂怎样隐藏自己的内心。
这两人便是还珠十二分楼的两位楼主,老头是渊潭楼楼主李老久,壮汉是十二楼楼主十二楼王。
李老久呵呵一笑,道:“到底是个孩子,还发起了脾气。我俩只身前来,不曾带一兵一卒。这样你可满意?”
十二楼王点点头,也跟着笑了。他们故意气聂小主,很喜欢看这个故作老成的小朋友生气的样子。
聂小主果然生气道:“李老头你倚老卖老欺负我年纪小!告诉你,我手下的全是死不了的活死人!只有你楼里的那群蚂蚁才会被踩死!”
李老久从不生气,更不会因为一个小孩的话就火冒三丈,笑吟吟地说:“敌人有个散仙知道么?”
聂小主道:“那散仙不足为道,只不过是一只被雪山老魔卸了手脚的残废而已。”
李老久和十二楼王有些惊讶,二人洗耳倾听聂小主细说原委。
聂小主人虽小,说起话来却条理清晰。将浮屠僧告诉他关于桃葫芦仙与雪山老魔之间的事情转述给两人听,两人听过后哈哈大笑。
李老久道:“桃葫芦仙虽然不能对付浮屠僧,却可以对付你和你的手下。这就是楼主要我二人来帮你的原因。”
聂小主冷哼一声,道:“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管他什么散仙!”他拳头紧握,周身不自主地散发出阴森可怖的气息。
李老久皱眉,道:“我们不管你要杀谁,只问你,法阵可布置妥当了?”
聂小主斜斜看了他一眼,冷声道:“这还用得着你提醒?”
李老久道:“浮屠僧他们人呢?”
聂小主露出阴冷的笑:“都在十二道虫阵那里以逸待劳,等着敌人一来,瓮中捉鳖。”
李老久道:“你不去?”
聂小主道:“有值得我去的人吗?”
李老久摇摇头,笑道:“你连归鸿老祖的四个徒弟风花雪月来了三个都不知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鬼哭楼楼主的!”
聂小主正要反斥,突闻一阵桃花香气飘来。桃葫芦仙就这么堂而皇之出现在三人面前。
他来的诡异,一点声音也没有,这一阵桃花香也只是警告聂小主三人,他来了。
三人诧异之下,凝神警戒,全身上下的神经都绷紧,即便看不起散仙的聂小主,此刻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桃葫芦仙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笑道:“你们别一副大敌当前的样子,这场斗法我不参与,只让你们这些后生晚辈各自玩儿去,不过小娃娃那群手下我先装到葫芦里,等斗完了我再还给你!”
他拍拍头上顶着的葫芦,笑嘻嘻的像个顽童,比面色铁青的聂小主更像个孩子。
聂小主恨恨道:“算你狠!”
桃葫芦仙摆摆手,道:“我哪里狠,小娃娃你才狠,布下这种绝阵,当真是要对这地下的生灵不利?”
聂小主正要开口,李老久一手拦住他,向前一步,对桃葫芦仙鞠了一躬,恭声道:“老前辈,晚辈还珠楼分楼、渊潭楼楼主李老久,见过前辈。”
桃葫芦仙腆着肚子坦然受了这么一个大礼。
李老久直起身,实际上只是稍稍抬起了头,道:“请前辈静观其变,晚辈等没有想伤这神兽之命,不过是有求于它,想请它到还珠楼做客罢了。”
桃葫芦仙叹了一口气,道:“老朽我早已不过问红尘之事,不与你们为难。但是,你们须切记,不要伤害无辜。”
他拳头轻握,空气骤然一紧,三人顿时感到一阵无形压迫,手脚僵硬不听使唤。
李老久艰难地说:“请前辈手下留情,晚辈自当铭记。”
桃葫芦仙听了李老久的承诺,嘿嘿一笑,拳变掌,朝三人轻轻一扇,一阵凉风送去,三人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桃葫芦仙道:“好自为之。”一句话说完,身形淡淡消失在空气中。
聂小主讶道:“竟然是个化身!”
“散仙而已!”
聂小主为自己刚才那番话感到羞愧,偷偷看了李老久和十二楼王一眼,所幸他们也是惊魂甫定,还好没有看到他的窘态。
芙蓉江残败的芙蓉花残败了一地,被一阵风吹起,随风飘曳在空中,落到江中,又随着江水流向更远的地方——海的怀抱。
灵不归渡今日往来的人出奇的少。自从半个月刘老四前失踪后,渡口摆渡的工作就被那些胆大的贪财的人接了手,没人能放着这块肥肉不抢,又因忌惮着河里的河神,因此也没有人敢独吞。
于是灵不归渡的渡口码头短短半个月内竟然多了二十多艘船,多数是渔船改装的客船,船里还有一股浓烈的鱼腥味。
老马是第一个抢刘老四生意的人,而且那艘船就是刘老四的。他本是灵不归渡一个整日晃荡的二流子,日夜不找边际地做着发财的美梦,一边抱怨咒骂老天爷待人不公,一边懒惰着什么事也不干。
刘老四空了两天的船在他眼里就像锁住宝藏的大门,只要掌握那船桨,便能打开载满金山银山的宝库。
事实也是如此,这半个月来他已经赚了四十多两银子,他活了四十多年从来没看到这么多银子。
他终于过上了刘老四的日子。可以买酒喝,好多好多酒喝,可以去北坡寡妇洞那里买一夜春宵,那女人饥渴的样子他至今都念念不忘。芙蓉楼的酒席他一次性点了一满桌,叫上了自己的朋友——渡口另外的一群痞子流氓,大大地饱餐了一顿。
那是他平生过得最开心的日子,比小时候娘亲给他煮的白玉汤吃还开心。
可今天他的眉头一直展不开,不是因为旁边那群嫉妒他到眼红的人来抢他生意。
他有一个优点就是大方,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狐朋狗友。
他皱眉是因为今天根本没有人渡江,连条狗都不来,狗来了至少能留根狗毛当渡费,空气却什么也不能给他。
他叼着酒葫芦嘴,呆呆看着江面,思考着人生。
忽然,他看见江面走来一个人,一个头顶着酒葫芦,满身桃花瓣的人。他望向两旁看,只见左右渡船里的人都在个忙各的,竟没一个人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他揉了揉眼睛,再看,那人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走得更近了些。
看到鬼!
桃葫芦仙就是要吓吓他,因为他现在想吓人。
他寒着脸对瑟瑟发抖的老马说:“这船是你的吗?”
老马身子抖得像筛糠,结结巴巴地说:“启禀上仙,这是刘老四的,只是刘老四不见了,这船空着浪费,小人就暂时借用这船。上仙莫怪!”
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生怕“神仙”怪罪他。
桃葫芦仙道:“上岸,这船不许再用!”
老马心头一痛,没了这船今后就没钱花天酒地了,他颤巍巍道:“可其他人也还在摆渡啊?”
桃葫芦仙瞪了他一眼,嗔道:“愚昧!”
大手一挥,一阵风托起老马,将他送到岸上。老马只觉得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醒之后,他还是那个一贫如洗的混混。
桃葫芦仙腾空而起,飞上几十丈,俯瞰着灵不归渡,当然下面的人肯定看不到他。
他猛地吸气,肚子鼓得像十个大西瓜,眼看就要爆了!忽然他身子一沉,嘴微微一张,口中吐出一股无色真气,那无色无相的气迅速流转,覆盖了整个灵不归渡。
吐了好一阵,桃葫芦仙的肚子终于扁下来了,然后他手掌比划,口中念道:“移!”就见得灵不归渡似那海市蜃楼,渐渐变淡,最终消失在原地,而那片原来本该有房屋街道码头的地方变成一片残败的野地。
桃葫芦仙淡淡一笑,飘然离去。
青风抬头望着山顶,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寒山的真面目,没有巍峨的山巅,也没有什么比较美的风景,狠普通的一座山,若不是有那恶贯满盈的恶僧在上头,这不过是一座没有人过问的山头。
溟月摇着他的折扇,显得很优雅。青风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抢了他的折扇,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装腔作势?今天很凉快!”
溟月讪讪道:“不是,初次遇着这么大的场面,有点紧张,紧张就会流汗,还好有扇子,你还我!”
溟月一把抢回扇子,沉声道:“别让人看了笑话!”
幽花笑道:“你们两个大笑话,别说我认识你们!”
越是紧张的时候,就越不能紧张,所以三人才互相开起了玩笑。也只有他们才有空开玩笑,其他人已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忽然,一阵旋风卷起,地上冒出一团青烟,青烟散去,滑稽可爱的桃葫芦仙就出现在眼前。
众人齐声拜道:“前辈!”
桃葫芦仙微笑道:“不必多礼。那些小杂兵我已经替你们解决了,其余的得靠你们自己了。虽然我因某些原因不能帮你们什么大忙,但你们真有危险的时候,我绝不会坐视不管,所以你们只管放手大胆地去战斗,不用顾忌什么。”
众人齐声称是。桃葫芦仙微笑点头,化了身形,飞回葫芦洞去了。
日渐升,只是被厚厚的云遮掩了光彩;天气阴沉,风在浅浅吟唱,大地回响起风铃声。
叮玲玲,叮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