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的法宝兵器都生了寒,因为铁布衣寒着脸,额头青筋暴起,十指紧扣在双龙伏威椅上。
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秋先生,你是让我放弃黑水城,任凭还珠楼取去?”
秋商水摸着雪花箫,断然道:“对。”
“不可能!”铁布衣的回答在秋商水预料之中。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放手让小偷取走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即便这个小偷穷凶恶极。
大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秋商水施了法术,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也听不到任何风吹草动,不然铁布衣也不会这么激动。
铁布衣很有城主的风范,依然对秋商水保持尊敬,否则早就把秋商水扔出去了。
他来回踱步,显得焦躁不安,愤怒的双拳紧紧扣着,他像是在对自己说:“黑水城八百年基业,不可能就这么毁在我手里。”他用看着救命稻草一样看着秋商水,道:“秋先生,我对你的信任你是知道的。我铁布衣只不过是一个打铁的,不懂谋划算计,请先生帮我,帮黑水城几万百姓!”说着就朝秋商水拜下去。
秋商水身躯一震,连忙把铁布衣搀扶起来,道:“城主快起,商在下受不起!”
铁布衣毕竟只是个匠人,虽会一点法术,但远不及秋商水,被他轻轻一托就起来了。
秋商水叹道:“城主,你可知天下第一修道者是谁吗?”
铁布衣不解道:“难道不是归鸿师伯吗?”
秋商水点点头,道:“没错,但你可知第二是谁?”
铁布衣摇摇头。
天下人眼中哪有第二的存在?从来都只看得见最高的山峰。
秋商水道:“昨日缇雪在席中已经说明他此行来的目的,也就是说归鸿老前辈不久就会离开人世。同样的,曾经的第二就会变成第一,这个人就是还珠楼主还明君,想夺黑水城的就是他。”
铁布衣愣住了,是他的孤陋寡闻让黑水城处在不利态势,连敌人的来头都不知道,他怎能不责怪自己的无能。
秋商水接着道:“还珠楼给我们八天的时间转移全城的百姓,或许可以救一些人。”
铁布衣痛苦道:“外面是无尽的沙海,你叫他们往哪里去?”
秋商水道:“东北千里之外,有一个地方,叫鸦逢集,那里是黑水城离人烟最近处。”
铁布衣道:“先生,铁布衣身为黑水城主,岂能弃城而去!”
铁布衣忽然的转变令秋商水措不及防,错愕之下怒道:“你要几万人陪你死吗!还有寒风,你要让铁氏一脉断子绝孙吗?”
铁布衣忽然笑了,笑得绝望凄苦。
本来还为得到九天玄铁而兴奋得睡不着觉,现在却要面临生死存亡,大喜大悲下,他的双鬓突然白了几分,泣声道:“人生无常,我铁布衣一世豪杰,想不到老来竟要遭逢如此大劫,时也命也!”摇摇晃晃跌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行,我不能放弃,就算死,我也要拼死一搏!”
“这是徒劳的!”秋商水打断铁布衣的自言自语:“还珠楼虽鲜为人知,但还明君的厉害我已见过,任谁与其对抗都是徒劳的!”
铁布衣截声道:“先生不必多言,铁布衣心意已决。明日我会召集全城百姓,让他们自己决定去留。”说完,就走出大厅,苍凉的背影抱着必死的决心。
忽然,铁布衣停住脚步,头也不回的对秋商水道:“寒风拜托先生了。”话音落,人已走出了大厅。
秋商水雪花箫轻挥,大厅外荡起一片涟漪,提身御萧,转瞬消失在天上。他看着天空,那些无忧无虑的繁星此时看起来真的很讨厌。
他忽然想去沙漠里走走。
天这么高,世界这么大,却容不下一个人的心,不知是这人的心太大,还是这世界太小。
黑水河里的铁水被月光照得发亮,但它为什么在白天是黑的?
大漠的夜这么冷,可为什么他的心却那么热?
秋商水在胡思乱想。他觉得这样可以消除一些烦恼。
沙漠里突然出现的一串脚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清清楚楚看到那串脚印是从黑水城里出来的。
他寻着脚步,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黑水城少城主,铁寒风,一个与铁布衣完全不同的人。
如果将铁布衣和铁寒风放在一起比较,一定没有人会想到这他们是父子关系,因为铁寒风根本就是一根竹竿,瘦高,羸弱,风一吹就倒的小身板。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铁布衣那个皮肤黝黑的彪形大汉的儿子呢?这明明就只是一个文弱的读书人模样。
这样一个文弱的读书人,在大半夜里独自行走在沙漠里,意欲何为?
秋商水叫住还在往前走的铁寒风,厉声叱责道:“寒风,深更半夜你出来晃什么!”
铁寒风见到秋商水也不惊讶,反而笑吟吟的给秋商水行了一个礼,道:“先生,我在锻炼身体。”
秋商水语气生硬道:“你大半夜不睡觉,瞎跑什么?你这叫锻炼?你这叫摧残自己的身体!”
铁寒风一脸愁容的说:“寒风体质如此,先生是知道的。我只是想趁着月色正好,温度合适,才想着出来走走,练练身子骨,也好不让父亲太失望”
秋商水不忍看着这么一个善良的少年在寒冷的夜晚独自忍受天生体弱多病带来的痛苦,鼓励道:“好孩子,别气馁!总有一天,秋叔叔会让你好起来的!咱们先回城里,在外边别冻凉了。”
二人回到城中,回到铁寒风居所,铜墙铁壁的房间,只是多了一股药味。
秋商水给铁寒风把了一脉,察觉无恙,才放下心来,板着脸寒声道:“以后别这么任性,擅自出城,万一遇到什么歹人,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给你爹交代?”
铁寒风身体羸弱,若不是靠秋商水的医术,只怕活不到现在。又因平时因诊断医治的缘故,两人相处时间很多,所以铁寒风对秋商水的感情十分深厚。
听到秋商水的责怪,铁寒风心里却觉得很温暖,挠挠头,咧嘴傻笑道:“先生,寒风知道了。可先生,我的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啊?我希望能挥舞冶世天工锤,继承父亲的雄心壮志,打造出旷世绝珍,威振天下!”
秋商水叹口气,将黑水城迫在眉睫的灾难讲给了铁寒风听,还将他父亲要他随缇雪离开这件事告诉了他。
铁寒风听得很冷静,眉头紧皱,但不似他父亲铁布衣那般激动,那般倔强。他只是点了点头,听从了秋商水的话。
“一切听父亲和先生的安排。若没有什么事,先生,我想歇息了。”
秋商水很诧异铁寒风的成熟冷静,嘱咐铁寒风好好歇息不要多想,随后离开房间,关上房门。
他并没有走,而是隐藏在窗角。他用法术唤出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然后装作自己已经离开的样子。
他静静的、悄悄的观察着屋内的铁寒风,看他一个人的时候会做什么。
铁寒风在收拾东西。
首先,他整理了一些衣物,其次是一些书,最后放了几个自己偷偷背着铁布衣冶炼的小人偶。一个是铁布衣,一个是他,还有一个是个女子,眉目间与铁寒风有些相似,想来是他过世的母亲。包裹整理好之后,铁寒风就躺下睡觉了。
冷静,成熟,内敛,这是秋商水对铁寒风的印象。
他在铁寒风身上看到了铁布衣所说的一个铸者应该有的品性,只是这种品性埋在铁寒风的心里,从来不曾表现出来。
或许,每一个父亲看到的从来都是只有儿子的懦弱和不堪,从来也看不见他们优秀的一面。
天亮得很快,大漠的朝阳都像这黑水城一般铁骨铮铮,桀骜,愤怒,血红得像一个决心战死的勇士。
城里的百姓得知还珠楼即将入侵黑水城的消息后,惶恐、震惊、不安,但出人意料的是大多数人愿意留下来与黑水城共存亡,走的也多是老弱病残,而且是被留下的人逼走的。
铁布衣感动到痛哭,当然,泪是往喉咙里流的。
随即,一道全民皆兵的命令下来了。所有百姓,能拿枪的拿长枪,一人两杆,能拿剑的拿剑,能拿几把拿几把,刀也一样。
黑水城什么都不多,粮不多,水不多,就是刀枪剑戟兵刃多。
秋商水紧锣密鼓的召集将要离开的人。
不舍和无奈,泪水和叮咛,拥抱和誓言,随着滚滚的黑水河,流向远方,终于到那黄沙天际尽头。
人生漫长,八天太短。就像一个转身,觉得你还在,却在昨日已与你失散。
黑水城严阵以待,四面城墙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角楼有重装的机弩,瓮城内有几十个用法术控制的铁人,每一个都有三丈高,黑光闪亮,誓死守卫黑水城。
铁布衣穿了黑盔战甲,全身铁罩密不透风,放下了手中的冶世天工锤,拿起了明海破冰枪。
老冶站在城中的高台,手里拿着电钹,前面摆着雷鼓,铁齿紧扣,眼睛直直怒视着前方。
铁布衣站在黑水城楼上,看着远方还珠楼的人,突然举起明海破冰枪,示意老冶擂鼓。
老冶放下电钹,不用鼓槌,双手重重捶在雷鼓厚厚的鼓面上。
“咚!咚!咚!”随着一串震耳欲聋的鼓声,天地忽然狂风大作,四方白云急速汇拢在黑水城上空。片刻而已,已是乌云蔽天。
还明君遥遥望着黑水城,面色苍白,不时地咳嗽让人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二人”。
身后是一群还珠楼众,服色各异,法宝也不尽相同。他们没有用统一的服装掩饰自己的心虚。“有楼主在,还怕什么?”每个人心里都这样想。
站在一旁的宫魔音向还明君请示道:“楼主,攻吗?”
还明君淡淡道:“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不急,再等等。”
背后传来一阵哄笑声。
宫魔音冷冷扫了一眼,顿时笑声骤歇,噤若寒蝉。
宫魔音道:“楼主还等什么?”
还明君沉默半晌,看着黑水城上空的乌云,眼睛眯着,缓缓道:“乾金劫。”
宫魔音神经一紧,双拳紧握。他感觉手心在冒汗,身体莫名的颤抖,眼神里有一丝激动,他只有看到一本绝世琴谱的时候会这样不冷静。
天地间带着杀气,浓浓的杀气,那股杀气不是黑水城一干盔甲贯顶的人发出来的,也不是还珠楼一众人马发出来的,而是从黑水城地底下传出来的一股特殊气息,自然,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杀气。
还明君感受到这股杀气,面色凝重,沉声道:“广陵,你带众人先走。今日不是攻城之日,待日后时机到了再来。”
还珠楼有十二分楼,各在不同的地方,宫魔音是广陵楼楼主。还明君称十二楼主只称呼分楼名号,从不直呼姓名。
宫魔音领了令,招呼众人,化作一道道华光异彩,破空疾去,只留下还明君独自一人。
黑水城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知还珠楼的人葫芦里卖在什么药。
缇雪站在铁布衣身旁,铁寒风也在,他们随时准备离开,可现在敌人突然离开,他们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铁布衣等人也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正举足无措间,突然间天摇地动,头顶的乌云像沸腾的开水一样滚动;大地突然撕裂,沙子像瀑布一样灌入裂口,流进不见底的深渊;空气在嘶鸣,狂风带着无形的刀,刮在铁墙上,割出深深浅浅的伤,若不是全身被坚硬的铁甲覆盖,只怕守城的士兵早已丧命在刀风中。
天地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