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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与温柔相对立的情绪

从居室外延的自建阳台和空调压缩机杂乱无序地排列着,拥挤不堪的筒子楼形似迷宫般四处蜿蜒,楼体长条形的横截面被架设了无数条绳子,晾晒的衣物随风摆动,偶尔也会有水滴从衣角坠落。

仅仅是站在这下面,便会使人形成巨大的压迫感。人类的数量太多了,难以计数、浩如繁星,所以不得不缩短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像是随便翻开到某一页的书那样竖立在地面,更远处、更高的楼宇若隐若现,一切都笼罩在迷雾般的冷色调阴霾中。

当然这只是对于陌生人而言,早已对此感到习惯、从出生至今都未曾改变的景象,卢镜花并没有太多不适,无论四处张贴与涂鸦的非法广告还是被脏水淋到的脸颊,空气里弥漫着化学制品和人造垃圾特有的异味,腐烂变质的快餐盒、啤酒瓶、肮脏的衣物与可怕的、被使用过的厕纸,不堪重负的垃圾桶很像是动画片经常出现的魔法圣诞礼物,箱子中的内容“砰”地一声散落遍地。

楼与楼之间的狭窄间隙形成了许多蜿蜒曲折的暗巷,这里最不缺少的便是生活垃圾与随地便溺的痕迹,但只有一条暗巷是特殊的,令人感到畏惧,甚至不敢在此偷偷排泄,它还有一个寓意不祥的名字——「诀别长廊」。

从主干道进入51街区的路口处设有关卡,随着城市潜在威胁级别的提升,关卡拦截系统便会启动,武装着自动步枪的士兵与专门针对能力者的警卫队会在路口检查行人,这一年以来棋州城算得上平静,因此目前路口处只能影影绰绰地望见几个身着迷彩军装的士兵。

普通社会公众对待异能者的态度始终处于一个暧昧的基准线上,受舆论影响而改变立场的现象也时有发生,但归根结底,普通人对异能的敌视与恐惧无法消除,热切期盼权威机构去管制和约束能力者的愿望仍然是主流观点,所以始终致力于研究、削弱与消除异能的「领蜂集团」事实上深得民心,他们不但设计了专门检验能力者威胁程度的判定体系,更有针对性的武力制约则作为社会安定的根本。而目睹异能人不断遭到社会排挤和边缘化的宗教势力,决定在这一问题上展现其实力,因此51街区教会坐落的这条街,便成为了一个特殊的存在,任何隶属「领蜂集团」的人员都不准进入51街区,但如若强行进入的话会招致什么后果,教会并没有点明,因此世间对此的理解是,这条街是藏污纳垢的灰暗地带。

由于特殊原因而不能正常进入51街区的人,可以选择在暗巷中穿梭,但这是具有极大风险的行为,无论怎么走,想要进入或离开51街区的暗巷,都必须通过这条「诀别长廊」,领蜂集团的特工及战斗人员经常埋伏于此,死于「诀别长廊」的鬼魂难以计数,此处是名副其实的修罗场。

卢镜花发觉,自己正前往的方向,正是「诀别长廊」。

沿途中他拍下了许多画面,被筒子楼倾斜分割的天空,从晾晒着的衣物上滑落的水滴,破败、杂乱的阳台以及神经脉络一般的生锈管线,污水混杂着炒面汤汁,苍蝇落在空酒瓶上……他慢慢将手机收回了衣袋。

麻将馆门口坐着一位中年男人,他轻微谢顶,腋毛从白色背心中些许露出,很快他身旁走过了一个年轻女性,似乎并非本地人,她长着中部地区常见的方形脸,脏兮兮的脚踝下面踩着一双同样很脏的粉色拖鞋,那鞋底平得像是要将地面完全碾成一张纸似得,老太太和练习回旋踢的儿童在不远处玩耍着。

就是这样十分普通的景象,被人偷走的单杠仅留下了两条尴尬的铁管竖立在原地,秋千座椅连同用于支撑和摇摆的锁链失去踪影,后面墙壁上涂着礼品回收的联系电话。

少年无比真切的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之久,他不介意耳朵被高空坠落的烟头烫伤,更不在乎有人在自己居住的楼里小便,打麻将的男人腋毛外漏和回旋踢中途跌倒的儿童究竟有何不妥,他想,自己无条件接受,眼前的景象即是美好,因为自己就在这里降生,他也盼望和祈求着,自己同样可以安静、完整的在此死去——死后,成为一朵不怎么好看的野花吧,就算被顽皮的儿童用力扭断,就算被脏兮兮的拖鞋践踏成碎片,灵魂大概也会,融进那残留着炒面味道的污水里吧。

不然的话该怎么办,当自己对周围产生疑问时,强烈的罪恶感便会袭击内心,不应该怀疑,这是最好的,最正确的。

最好的——

——最正确的。

卢镜花抬起头,思索着儿时不断纠缠自己的问题,为什么这条巷子里没有窗户,楼体的窗户全部被砖封死,仅留下窗的轮廓,这条巷不论何时都充斥着立体的压抑感和强烈的恐怖,直到现在他才算多少理解了一些,因为这里是「诀别长廊」。

有人站在“长廊”尽头,逆光的眩晕感让卢镜花看不清那人面貌,但少年脸上却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他讨厌那个人影。

逆着光的人影,拥有着和自己完全相同的体形,或许更消瘦一些吧,个子也没有自己高,他的脸、他的嘴唇和牙齿、他的声音同自己一模一样,每当卢镜花的内心产生动摇时,那个人就会出现在周围,明明除了自己谁也看不到他,但卢镜花明白,那个人只是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幻象,一个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家伙,残暴、邪恶、极端像是融合了一切负面情绪。

“别忘了,我一直都能窥视你的思想。”

“变得更消极吧,这样你和我就越来像了。”

“你能抵抗到什么时候,任何与温柔相对立的情绪都会……使你愈发接近我,迟早会是这个结果。”

手机铃声中断了那个人的声音,他似是从未现身过一样消失了,卢镜花眼睛望着空无一人的巷口,接起了电话。

“到了哪里呢?”

是瑾时岚的声音,晶莹剔透的少女音,那声音总在结尾处故意惹人生气似得上扬。

“在……逛超市,好像时间太长了,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呀,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吧。”

“不。”

少年不想同任何人在「诀别长廊」会面,这是比较奇怪的一点,明明不信教,却还是舍弃不掉一些迷信的想法。

“你就等在那里吧。”

“好,请快一些吧,因为大家都很想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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