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的后海,依旧歌舞升平,热闹非凡。来北京三年了,没什么长进,父亲的叮嘱早抛诸脑后。北京对于沈昶来说两种颜色,白色加黑色。白天把自己埋进枯燥乏味的课题里,晚上扒出来泡进酒香色温的十里洋场。快三十了还没娶个媳妇,在别人看来不是身体有病,就是心理有病。父亲电话里唠叨个没完,身边的朋友也没少创造机会,可就是没有来电的,对于沈昶来说爱情也许只存在于那个往复循环的梦里。
后海自古至今,沿岸处处是酒楼歌台、商肆作坊。现如今酒楼歌台、商肆作坊个个改头换面有了新名头,沿湖林立着高大上的私房菜、酒吧,也有藏匿在胡同中的小吃,随处散发着爆肚、卤煮、****的味道。
周末,沈昶开着车向后海的方向驶去。不一会儿车速就降了下来,看来又堵路上了,沈昶真想问候一声堵都——大北京。这时,手机铃声从牛仔裤的兜里传来。
“胖叔!今天约哪啊?”沈昶问道。
“小光!咱今天不去月色,不去蝠人,也不去半打。叔听说后海这新开了一间酒吧,酒甜,妞儿更漂亮。”刘兴邦浑厚的嗓音从电话里传来。刘兴邦,候补中国科学院院士,地质学家,和我父母同是中国第一代南极科考队员,知名大学学术带头人,至今未婚,是一位久负盛名的老光棍儿,看来自己要步他的后尘了。
“胖叔!咱商量、商量,以后别叫我小光了,光呀、光的,多难听啊!我有大号,我叫沈昶!以后就叫我沈昶!”沈昶嗔怒道。
“嘿嘿,小光,叔这不是叫习惯了嘛!以后改,以后一定改!”刘兴邦道。
“地儿在哪儿,你可别骗我,我怎么不知道,我可比你地面熟。在什么地儿?”沈昶转问道。
“过了银锭桥,沿着湖一直走,到望海楼那有一胡同,往里一钻就到了!赶紧的!我都……”刘兴邦道。没等刘兴邦把话说完,沈昶就匆匆挂掉了手机。
有一名交警叔叔在和沈昶前面的大众车打敬礼,这时候可不敢大意,罚钱事小,扣分事大,更何况驾驶证扣得没剩几分了,沈昶可不想触这个霉头。刚想变车道,谁知那个交警又向沈昶打手势,示意他过去。不知道又查什么呢,只好点了一脚油门,开了过去。
“您好!前方出现交通事故,我们暂时要征调您的车,运送伤员去医院。”交警边打敬礼边说道。
“yes,sir!救助革命同志,人人有责。”沈昶戏谑道,同时也学着交警的动作回敬了一个。
头一次碰上这种事,沈昶感到很新鲜,于是很热心,屁颠地跟着交警来到事故现场。107公交车横躺在路面上截住了去路,两辆黑色越野车翻躺在后面,一辆黄色的士被挤在中间变了形。公交车、越野车上的伤员没了踪影,估计已经被送走了。的士司机被架上了刚才的大众车,协警搀着的士乘客向我们走来。的士乘客手拿头巾捂在头上,头巾被血染红了一片,由于头巾挡着脸看不清样貌,看穿着只能分辨出是个年轻女性。一头金发,穿着一身牛仔布料的衣服,身材苗条,估计样貌也差不到哪去。沈昶赶紧将挂在驾驶座上的外套取下来,反复叠了几下,放在后座上,示意她躺在上面。姑娘一点也没客气,可惜了自己那四百多的小西服了。前面有警车开道,终于有种摆脱堵都的感觉了,小西服牺牲就牺牲了吧。
在北京,人多车多,不管多近的地方,走路也许只要五分钟,可是只要你一上车,准保得个把小时才能到。要是赶上逢年过节,不在路上堵个七八小时不算完,光这堵劲儿都让人时刻想逃离北京。有的人走了,有的人在坚持,又不断有新生代来北京讨生活,所以北京一直堵在路上。人的性子就这样被磨没了,而有的反而多出一种叫路怒症。幸好沈昶很少出门,开车又是新手,所以很少动车,再者沈昶是一个环保志愿者,所以多了几个留在北京的理由。
沈昶谨慎的驱车跟在警车后面,车里气氛一直沉默着。沈昶和协警都没有说话,受伤的姑娘也没动静,他开始担心起来。用余光扫了一眼后视镜,一双蓝色深邃的眼睛正盯着他,他不由得怔了一下,似曾相识。可不是泡妞那种——我们好像在哪见过。就是纯粹的似曾相识,不带任何杂念,她好像认识沈昶。沈昶有点尴尬的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协警,巧妙的避开了她的目光。
“姑——姑娘,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吧?”沈昶紧张的问道。没人回应,气氛变得更尴尬,沈昶脸颊变红了。
“应该没事,估计吓着了!”协警讪笑道。从语气可以看出,这种神态是她鄙夷的,她必定见到过更大的阵仗。
“哦,刚才怎么回事?”沈昶随意的问道。
“事发时我不在场,我是过来支援的。听说没死人,都送医院了。这些人出门准没看黄历,没事竟给社会添麻烦,你我都得陪着。倒霉!”协警一本正经地说道,露出抱怨的神色。
“唉!在北京挤着好吗!人多了,麻烦就多!路上是人,商场是人,医院看个病都排不上队,哪哪都是人,都是外地人把北京的物价抬高了,房价那么高都是外地人闹得。路上跑的破三轮都是外地人,不出事才怪!”协警继续嘟囔着。
“恩——哦——是!”沈昶单调的重复着几个单字回复她。
作为标准的北漂,沈昶在北京没有房子,家庭条件所限也买不了房子,一个人租住在一个老小区里。北京不属于沈昶,它没给他机会融入它,他永远是一个外地人。大学毕业了,没了农业户口,没有房子落回不了原籍。一直在北京和家乡之间漂着,沈昶就是一个流浪汉。沈昶感到委屈,却又无力反驳她,我们都是牺牲者。
沈昶偷瞄了一眼那双蓝色的眼睛,她还是盯着我,没有一丝同情,谈话内容使沈昶呼吸不畅,他便沉默了,专心开自己的车。
“今天啊!你也是倒霉,碰上这事!得耽误你多少事啊!”协警又说道,沈昶没回答。
车内又静默了两秒,但感觉时间好像过的更长,没人继续说话。
“停车!停车!”协警歪着头惊恐的喊道。
“怎么了?”沈昶猛打方向盘,急切的问道。协警嘴巴张的大大,没有回答,惊恐的盯着后座。沈昶停稳车,顺着协警的视线看过去,同时也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人呢?不见了!是的,她不见了!他们俩面面相觑,呆坐在车里。车行驶途中,没一点声音,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这确实超出了正常人的认知。
在警局熬到半夜才做完笔录,没人相信他们,并告知这几天随传随到不许外出。半夜又起了风,雨点稀稀拉拉的掉了下来,御寒的外套和倒霉姑娘一起不见了,想拿手机给胖叔打个电话,手机也没电自动关机了,沈昶只好悻悻的回了家。今天发生的事真是莫名其妙,脑子乱极了,一整天都好像在梦里。
空荡的卧室只有一张实木的单人床靠着北面的墙,床上的被子凌乱铺着,换洗的衣服挂在简易的衣架上,翻旧了破书堆在旁边的地板上。北漂的人活的就是这么惨,除了单人床、床头柜,卧室里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可就连单人床和床头柜都是房东的。如果混不好,终有一天要净身出户。想到这,头皮的神经像被针扎的一样疼起来,衣服没脱就一头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翌日,沈昶开着昨天那辆二手的雪佛兰去胖叔的家里找他,想着该跟他道个歉,然后再一同胡吃海塞一顿算是补偿。沈昶从来不喜欢欠人什么,所以没什么朋友,只有胖叔一直迁就他,故而大学考研直奔刘兴邦的门下。雨后的北京,天终于蓝了,偶尔飘过几朵白云,两侧林立的高楼像从新粉饰了一遍,街道上也干干净净的像新铺了沥青。路上的男男女女没有了以往那种行色匆匆的样子,是一种懒散惬意,逃脱了为了生计疲于奔命的大都市,生活终于慢了下来。眼前的一切看着舒服极了,一切都是新的。在西直门桥盘了半天也没找到向北的路口,看来靠经验也有出错的时候,沈昶不由心慌起来,不管对错直接从斜前方的路口下了桥。情绪一下被浇了一盆冰水,眼前的人和物通通变了模样。南城和北城完全像两个世界,真应了那句“十里不同天”的俗语。车驶进了厚厚的雾霾中,像魔法师施了魔法的幻境,打开雾灯也无济于事,高矮不一的鬼影忽远忽近的出现在雪佛兰的两侧,偶尔出现的路人如提线木偶一般没有生气,隐隐出现在视线里,又立刻消失在雾霾中。突然,一双手掐住了沈昶的脖子,喘不上气,他的脸憋得通红。沈昶下意识的看向后视镜,一双蓝色深邃的眼睛又在在盯着他。是她!沈昶立刻反应过来,一脚急刹车,双手扔掉方向盘,吼叫着,使劲拉扯试图挣脱。后视镜里的那双蓝色的眼睛开始往外涌血,同时鲜血也从车顶流到挡风玻璃上,不一会儿车四面的玻璃都被涂成了鲜红色。沈昶惊叫着,同时双手用力脚下乱蹬,竟掰下来一根食指,手指像是被冷冻后的尸体上的,没有一丝血色。她像没有痛感神经,手劲反而更大了,沈昶的脖子要断了。沈昶克制住内心的恐惧,顷刻仿佛有神相助,她松手了。沈昶便弃车逃进了雾里,希望她追不上来。雾中辨不出方向,只有不断向前跑,快要达到体能极限的时候,那扇熟悉的胖叔家的房门出现在沈昶眼前。沈昶大步走过去,使出全身剩余的力量拍打防盗门。门自己开了,胖叔一动不动的戳在门口,身后则站着一个金发蓬松遮住面孔的女子,举着少了一根食指的手招呼沈昶进去。沈昶呆住了,张了张嘴巴想呼唤胖叔,刘兴邦却没有任何回应,唯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沈昶预感她会朝他扑过来,在事情发生前,沈昶赶紧将防盗门关上反身就跑,身后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沈昶惊坐起来,身上的汗将衣服浸透了,原来是一个可怕的梦。
“咚咚,咚咚,咚咚”,沈昶的房门在响。什么情况,难道不是梦,他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看到是胖叔在敲门。
“小光,你昨天跑哪去了?我等了你一夜。打电话没人接,后来干脆关机!什么情况?你怎么不给我回个电话?你没事吧?”我开门后,胖叔一连串的问道,围着沈昶上下摸了一遍,确定他没有受伤才放心。
沈昶给胖叔倒了一杯水,将昨天发生的事,以及那个奇怪的梦说了一遍。刘兴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叮嘱他以后少管闲事,也少出门。
之后的几周,那个恶梦反复出现。沈昶把课题扔到了一遍,一个人整天闷在屋子里,精神萎靡不振。
她怎么就会没了呢?她长什么样儿,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