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两年后的一天,黎明之前。
一轮皓月隐隐东坠,深沉的夜空中繁星点点,身着蜀山新进弟子服饰的张一生踏在一处坚硬的突岩之上,望眼皆是无尽夜色,只有眼前一处,微微借着星光,可以看出是一面无尽陡峭的山壁。
就在张一生认真地看着横断在眼前的陡峭山壁之时,蜀山琼瑶宫的吴珩与苏瑾儿却是站在张一生身后不远处,此时吴珩收剑于背,看着张一生,面露正色,声音沉稳地对着神色略微有些茫然的张一生说道:“小师弟,你可看到在你面前的蜀山绝壁?”
“大师兄,我看到了。”张一生认真地点了点头。
吴珩见张一生神色依旧有些茫然,便接着说道:“世人皆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却不知这蜀山绝壁于我修道之人大有益处。张师弟,你初入蜀山修道已一年有余,却一直因身体虚弱,修行缓慢,难以入门。可你须要知道,修道之人根基尤为重要,尤其是要有一个好身体,方可容纳天地之气。我们蜀山弟子初始修道之时,需先行锻筋骨,同经脉,而后方可运气周天,凝神御剑。最后才会修行蜀山门派里各种通天道术,尽施其无边威力,进而方可斩妖除魔,行侠仗义,维护世间正道。”
吴珩说道此时,又看了张一生一眼,接着道:“张师弟,你若想早日修行有成,下山除妖寻亲。那咱们今日便先从攀壁开始吧,你只要顺着这面山壁往上爬,能爬多高便爬多高,尽力而为便可。若是你着实坚持不住了,留在原地高声呼喊便可,师兄听到自会接你下来的,你可有准备好?”
吴珩说完便站到一旁,示意张一生可以开始了攀壁了。
张一生闻之,答了声是,便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到了蜀壁的根底处,抬头往上看了看,夜色中,只见面前这漆黑陡峭的山壁完全看不到尽头。
而这无尽蜀壁的根底便已是垂直于脚下的地面,越往上看,越是陡峭,甚至有些地方完全是负角度。
张一生不禁有些心生凛意,却也没有后退,在吴珩与苏槿儿的注视下,先是伸出手来摸着山壁之中的一个裂缝,脚踩着一个微微突出的岩石,慢慢往上登了一步。
就这样,张一生小心翼翼往上爬了约有十几丈高,便已停下。
此时张一生的额头却已然紧紧地顶着头上所触的山壁,他这时发现自己面前的山体已然是负角度,若在往上爬,恐是已然无处落脚了。
张一生自知自己四肢攀爬这山壁都有些吃力,若是只靠自己的双臂,怕是多半会掉下去。
张一生停了下来,此时心中似是生起了一丝惧意,不禁转头向下看去,却见身下的苏槿儿站在原地,似是有些看不过去,抬手指着自己大声喝道:“笨师弟!看什么看!快往上攀啊!你是乌龟啊!爬的那么慢!真笨!”
这苏槿儿声音清亮悦耳,本是听着甚是好听,不过此时却满是嘲讽之意。张一生闻之,虽不还嘴,却也不知怎么的,心中却是激起一股好胜之意,有些羞愤的转过头去,抬头向上观去。
张一生似是下定决心,观察好久,一把抓住突岩,五指紧扣,丹田提气,要紧牙关,另一只手也是抓了上去,两脚已完全悬于半空之中。
此时天色仍是黑黑的,夜色中,山风呼啸凛厉,将张一生瘦小的身躯吹的摇晃不止。
张一生紧紧摇着牙关,双手十指死死的扣住突岩,任凭山风吹着自己略显单薄的身体左右摇摆,双臂却是始终不曾卸力。
待山风风力稍歇,张一生又是如次,摇着牙又是往上攀了一臂之高。
张一生就这样又是艰难地攀了一阵,虽然攀的很慢,但终究是又攀了三丈之高。
吴珩抬头望着临空悬挂在山壁之上的张一生,正极为努力地一点一点地往上攀,丝毫没有呼喊的意思,不禁摸了摸自己的粗黑胡,微微点点头,说道:“嗯,不错。师妹,看来小师弟也是有些毅力的。”
苏槿儿此时虽是不再大声嘲讽,却也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愤愤地对着师兄吴珩说道:“大师兄!不错什么?!就这种程度,凡是刚入山的蜀门弟子都能做到好吗!大师兄,你怎么总是这么容易满足?这种程度可比云孤师兄在的时候差多了。”
“这……?云孤师弟毕竟是蜀山百年一遇的奇才,小师妹你这么比……”
吴珩听苏槿儿这么说,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默默微笑。
张一生此刻却已听不到自己的同门师兄妹是如何评价自己了,因为他此时已然快要力竭,无法再往上攀,仅仅只是停在原地,就已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
在寒冷凛冽的山风中,张一生单薄的身体就像一条悬挂在山壁岩缝中紫藤,孤单地悬吊在山壁之上,摇摆不止。
张一生此时十指皆以磨破,渗出丝丝献血,剧烈的疼楚感传来,犹如锥心之痛,双臂似也已渐渐失去了知觉,麻木不堪。
此时张一生想要向山壁下的师兄师姐呼喊求救,却也不知如何开口,因为只要他稍一张嘴,周身凛冽的寒风便会呼呼地灌入他的肺中,侵入五脏六腑,急速地消耗着他的体力。
苏槿儿已然发现了山壁上的小师弟似有些撑不住了,好像随时都会失手坠落下来,不禁在提醒了站在一旁的大师兄吴刚一句。
“喂,大师兄。小师弟看起来好像快要不行了,你看,小师弟停在那里半天没动了啊。”
“……”吴珩闻之好似未听见一般,默不吱声。
“大师兄!你再不接小师弟,小师弟可就要掉下山去摔死了啊!”苏槿儿见吴刚好像没有听清自己说话,又连忙急急催促了吴刚一句。
“……”
可此时吴珩却像是正在发呆一般,默默抬头看着天空那将明未明的夜色,恍若未闻,忽又故作不懂地答道:“是吗?可我并未听见小师弟呼救啊?话说,今夜的夜色真是不错啊。”
“……”
苏槿儿听闻大师兄此时装聋作哑,一时也哑然无语,想了一会,似是想起了什么,猛然转头看向大师兄,心中暗自惊醒:“没想到外表憨厚的大师兄,对小师弟的心却是这么的狠!”
“嗯?师妹,你为什么这么看我?”吴珩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有些惊异的问道。
“没事,我就随便看看……”苏槿儿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一般,心中却还是有些为这个还不太相熟的小师弟担心起来……唉,谁叫小师弟摊上了这么个表里不一的大师兄啊。
张一生此时已然挂在蜀山绝壁之上被山风吹了许久,心里亦是发虚不止,已然接近绝望,自己早就已然再没有气力呼喊。
张一生再次不禁小心翼翼的低头往下望去,自己的身下果真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在呼啸的山风中,小师妹那令他有些羞愧的嘲讽声也已是再也听不见了,耳边只剩下山风呼啸的声音……
也许此时张一生倒是期望苏槿儿能在山壁底下嘲讽自己,如果此时此刻能够听到苏槿儿清亮的声音,那样至少还会有些许的心安……
张一生心怀期待地在山壁之上等了许久,可四周始终是一片黑暗死寂,毫无一丝他想要听见的声音……
终于,这个有些孤独的十来岁的少年终是再也坚持不住了,本是死死扣在山壁突岩之上的双手终是开始慢慢无力的滑脱下去,僵直冰冷的双臂也似已变得再无一丝知觉,尤其是少年胸腔里的那颗本是因为紧张而急促跳动的心脏,也似已随着他那冰冷的身体逐渐缓了下来,直到少年最后的意志消失殆尽……
在黑暗里,在寒冷中,在张一生身体里最后的一丝气力与意识消散之际,这个少年似也不再害怕自己马上便会坠落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却是感到有些所不出的轻松安逸……
少年张一生不禁微微笑了,心中隐隐自嘲:也许此时自己的师兄师姐是不是已然把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小师弟给遗忘在了这陡峭的山壁之上,先行回去了。
就像蒋叔带着小兰儿和徐烁将受伤的自己独自留在了那翻覆的马车……
小兰儿,薛姨,我张小二可能再也看不到你们了……
可我好不想这样啊!好不想这样!
忆昔往日点滴,终还是在这个少年的微微扬起些许激荡,张一生最后费力地抬起头,望着头顶上寂静的夜空。
此时天色将明未明,悬缀在夜空之中的繁星微微透入出隐隐的光芒,若隐若现,月亮也不似刚才那般皎洁明亮,渐渐泛白,直到最后消失于天际……
一瞬间!
来至东方天际的一缕明亮温和的阳光,温柔的覆在了张一生那冰冷的身体之上……
天亮了!
紧贴在张一生额头面前漆黑硬冷的山岩在温暖的阳光下,也渐渐显出原本的颜色。
在这深褐坚硬的岩层之中,生长着些许青翠的藤蔓草叶,虽是在呼啸的山风之中摇摆不止,却仍旧享受着清晨温暖的阳光。
此时张一生便犹如这岩缝之中的藤叶一样,在这温暖的阳光下,缓缓地回复着身体里的能量,直到张一生意识渐渐清醒,回头望向身后,不禁一时愣住了。
只见天际远处与张一生双眼持平的茫茫云海之中,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傲然钧临于九天之上,万丈光芒,倾覆于云霄之下的苍茫大地,照耀其间万物生灵。
张一生凌空悬于蜀山绝壁之上,似正行于飘渺九天风云之上,举目一望,四周天际云海茫茫,似可望穿苍穹。俯首望去,只见江河日远,山川林林,脚下蜀地之大好山河,奇绝美景,尽皆一览无余。
蜀地万山耸立,连绵不绝。眦壁绝崖凭险凌虚,溪流川河潆绕其间,周遭覆地树木皆随风而摆,绿波荡漾,其间虎啸猿啼,凭声争高。飞鸟走兽,啼鸣不止。生生不息。
张一生静静地望着脚下如画美景,忽闻这飘渺的天地之间似有人高声吟唱:“朝踏山崖藐沧海,夕醉云霄邀月升!忽闻鹤鸣不识处,却已不知仙人来!”
张一生闻之,一时只觉天地之广阔,日月之辉芒,竟皆可一览无余,唯我心愿,纵横其间,虽是天高地远,亦非我大好男儿所不能及!
在东方红日的照耀下,少年原本暗淡的眼神越发地明亮,僵冷的双臂越发滚烫,突然畅快长啸一声,陡生傲意,奋而向上,居然有如灵猴一般,连续向上攀爬十几臂。
张一生却是丝毫不曾擦觉,十指已然献血如注,他攀爬地方亦是留下丝丝血迹,似乎两条臂膀再也不是自己的,他的眼神自是向上望着那永无镜头的山顶。
张一生胸膛里涌动不止的热血燃烧沸腾着灌入肺中的山风寒气,似是令寒风遇之亦须退避三舍,让他畅快不止!
风愈凛厉,意俞飞扬!
张一生气血上涌,愈加势不可挡,竟欲立志誓要把雄凌于眼前的蜀山整个给拉下来!
话说吴珩与苏槿儿抬头向上观望着山壁之上呼啸不止的张一生,皆是有些心惊,也不知这个小师弟哪里来的力量。
苏槿儿望着自己这个终是有些不一样的小师弟,似有些向某个人,双眸一时凝住了。
可吴珩的眼神确是不一样了,只见他面色严肃,摸着胡茬像是在仔细思考着什么,有望了望绝壁上的张一生,突然道了一声:“不好!张师弟要出事!”
吴珩说的果然没错,刚一说完,山壁上已入忘我境界的张一生待要再爬,突觉腹部猛的是一阵撕裂巨痛,眼神迅速的暗淡下来,无丝毫光芒。
张一生竟然直接就失去了意识,眼前一黑,直直的掉了下来,掉落时僵硬冰冷的脸庞竟然还带着些许微笑,却是早已失神。
此时吴珩也及时御剑飞至张一生身边,在半空中一把将其接住,将胸口要穴点住,却发现张一生身体已冰冷若死。
苏槿儿此时也已踏着纸鹤飞了到张一生身边,神色焦急,急急向吴珩问道:“大师兄,张师弟他怎么了?”
只见吴珩一脸严肃,一言不发,也不理苏槿儿,却是急急抱着张一生御剑向师门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