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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刀面双绝水流年

悲歌很难从头唱起,不如且吟且听。

五州之中若说繁华自然首推阑州,阑州繁华首推总御天机,总御天机繁华首推京西名街“克成洪业”,克成洪业的繁华又全在南头的一家面馆。

那家匾额上有篆刻的四个大字:阑州拉面

那是老板的店。

——是游侠就要吃阑州拉面。

这是懂行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

中州只有一家阑州拉面,就在京西的“克成洪业”南头,挨着大十街,鸿胪寺东数第一家,别无分店。但别误会,当你说“阑州拉面”是这种食物的全称时,和老板并无关系,游侠们时刻念叨的“阑州拉面”是一这家店,那是老板的。

克成洪业有很多老板,生意做得比“老板”大的多的是。按钱数,老板前面能甩出来几万个财主,老板一辈子就缺钱,他自己算过一卦,留不住财。即便如此,你在克成洪业喊一声“老板”,还是没人敢搭腔。那几万个不敢言语,该言语的那个懒得应。

京西就一个“老板”,就像总御天机的皇城里只有一个天子。

老板最厉害的是消息,五州三海双岛一山,只要发生过,老板就能知道。

但老板出名靠的是面,阑州拉面敢自称一家,自然是绝学——

面硬汤稠,油多葱少,肉粒太厚,韭断菜乱,绝对难吃的绝。

别看难吃,但凡是有点名号的游侠来阑州,到了总御天机,不到克成洪业这家老字号硬着头皮喝一碗面汤,都难当一个“狂”字。

游侠平日里刀光剑影里叱咤,不说功夫有好事的爱分高低,食量大小也是人们常暗里较劲的一项,比如:

某日,张三于府道街炙乳猪一只,眷风酒三两,鹤饼三枚。次日就会有李四于白下路食肥羊一头,允怀酒半斤,鹤饼若干的消息。

总有高峰可攀,还是那句老话,游侠眼里得有人。有人就得争,争过才能不争,才能淬炼狂心。

但这种四处觅食然后隔空比斗的都是刚出道的雏儿,老饕们习惯提前订好日子,推掉一应事务,邀一主事的前辈,下战帖,面对面赛着吃。

他们争了几万年,也吃遍了总御天机的美食、皇城四围,海陆空,从没有腿的爬行类一直吃到中州的野龙全部退回云州,吃无可吃才算作罢。

于是他们决定比忍耐力。

不知是谁发现了老板这家祖传难吃的店,大量老饕蜂拥而至。几年光景,克成洪业由本朝先帝们的陵寝停错之地变成了京西最繁华的所在。朝廷惹不起这些狂徒,寻了一个“京东有鼎,为万世不易之基,鼎德厚,非祖宗不能御”的借口把祖坟迁到了京东。

朝廷默默的迁陵,克成洪业饕声依旧,他们一排排轰轰烈烈的吃面,然后一排排轰轰烈烈的倒下。

古有试金石,今有磨胆面,老板的面有一雅号——“婉婷”,也称“屈碗停”,意为屈屈半碗即停。所谓半碗停,一碗倒,三碗不过冈。能吃三碗以上的圣人,天不垂幸,本朝还没有出现。

最多的止步两碗半。

老板也要赞一声“已是大才”。

彼时京城万人空巷,天下人汇聚克成洪业,此等盛况只有经州巽风的消息才堪堪将之压过。

万物总有总领群伦者,走兽归于麒麟,飞鸟尽属凤凰,刀有刀皇,剑有剑皇,这位不世出的,众游侠都尊他一声“面皇”。

老板家门口挂着的匾额,识货的都知道这是块宝贝,拿到市面上能换一轴酆州卷,这倒不是说老板的阑州拉面这个字号太响值这个数,而是提“阑州拉面”这四个字的人名声太响亮——“二分无赖”水流年,剑阁少主。

“二分无赖”这个绰号取自“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郎州。”

二分无赖一是说水流年剑华如月,似独占天下二分剑意,二是指此人心性。

剑阁的人称号里都带着一个数字,数理简洁明了,正合剑阁握剑之意。数字亦和座次有关,水流年排行第二,屈居于“一”风破浪之后。

水流年是剑阁现在唯一执刀的人,他练过剑,但见过风破浪执剑后便弃了。书传远事,他不敢说,也许风羲时有用剑可比风破浪者,但“横压百年,剑扫五州”这已显贬斥之说他风破浪再虚怀若谷也要点头受着,否则便是打所有使剑人的脸。

水流年想得开,用剑这事再多给他几十年的时间也没用,从现在起风破浪封剑归隐,到五十年之后,他还是走不了十招。那本身就是一柄会直立行走的剑,还自带剑鞘,他那两根捏着剑尖的手指是天生的,谁都比不了。与其为人陪妆,孰若甘居偏裨,自领一队。

水流年索性弃剑练刀,剑阁大惊,一怒之下将其从“二分无赖在郎州”一路降蛰到了“二十四桥明月夜”。

水流年是真狂,他虽傲不妒,宁折不弯,撇下自己天下第二剑的名声开始磨刀,磨了三年,小有名堂,但依然难称第一。

难免有些心灰的剑阁刀客来阑州磨砺。

老板和水流年是老交情。

老板在不是老板之前是凤小鸳,一个字面极雄性念起来却极女性的名字。

“凤小鸳”也不是他的本名,他本名是凤笑鸳。老板年轻时遇人不淑,净是水流年这道人。二人平辈相交都是占了风破浪的光。老板刚开始闯荡江湖时水流年不过还跟在风破浪屁股后面拾剑鞘,人家有大名他不好好叫总是喊些不入流的绰号,喊来喊去“小鸳”就被许多老一辈的人记住了。

那些老骨灰现在便常是对着儿孙辈念道“我当年与小鸳如何如何?”当那些懵懂孩童好奇“小鸳”是何许人也之时,那些老不休便能大方的倚老卖老“哈哈,连大名鼎鼎额小鸳你都不知?不就是克成洪业的老板么!”

说完他们便欣揽一众敬佩的目光。

可总有那嘴欠的人,极没品的如水流年背着老板念“小冤家”也是常事。直到“老板”靠着冠绝中州的面打响了名号才没人提那茬。

老不是心底无私天地宽的人,出来混的都有一股脾气,老板就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恩怨分明,人家十分对他,他必百倍还之。好以好报,恶以恶断。水流年的一字之仇他记了十年,终于在水二爷生辰之日以一碗拉面一雪前耻。

水流年也是爽直的人,彼时他尚是少年心性,自有一股血勇之气,那日也不知是哪位值日的武神附体,他竟一口气多干了老板一碗半的拉面,震惊皇城。

人称“面皇”。

……

水流年欲哭无泪,一夜之间,他从使刀变成了使面。剑阁排名其后的“三十功名尘与土”和“八千里路云和月”隐隐看到了希望,尤其是“八千里路”,他万没想到今生还有出头天。

水流年已经做好了“门泊东吴万里船”的准备。

要说还是剑阁长老聪明,见水流年近年磨刀小成,便送了他一个“刀剑双绝”的品级。

好事者常称其为“刀面双绝”。

水流年品咂着这个称呼,本对“面”字极其痛恨,但渐渐的,他的注意力落到了那个“双……”字上。

水流年一声叹息,这辈子他还是没逃出一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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