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兰斯,七王城,尼奥斯·长指】
夜晚的大幕在空中铺展,七王城的四围显出谜一般的景致,守夜人巡游在高不可逾的城墙底下,点着一丝灯火,轻声步行。
无数怪诞的影子,在他身边忽高忽低,摇摆不定,刻意制造出一种恐怖的氛围,守夜人却丝毫没有害怕,他尽心尽职地沿着巡逻路线,往前走着。
他走到了小巷的一处拐角,然后停了下来,躬身说:
“晚上好,神官大人。”
“你好,守夜人”
琼恩回道。
他身着夜服,骑马而行,从拐角后面出现了,他身后的尼奥斯、卓兰以及六个游侠护卫,也陆续走了出来。
他看了看天上的夜色,对守夜人随口问道:
“今晚看安艾尔之星的人,应该不少吧?”
守夜人摇了摇头。
“回大人,其实也不多。平民百姓,怎么会有大人们这般的雅好?”
这话也就是说,虽然平民百姓今晚还是照常入睡,可大人们都没闲着。
“原来如此。”
琼恩听完,便与守夜人分离。
他们一群人,骑行在狭窄的小巷上,速度不急不慢。
很快,他们从巷道里穿了出来,走上了伦修特丘陵,丘陵最高处那片空地上,秘月尖塔的幽光,正如一跟旗杆般伸向天空,天空那里,则挂着一轮皓月。
“呃……啊……”
尼奥斯不舒服地呻吟着,琼恩和卓兰已经习惯。
他中午喝醉了酒,靠着圆桌睡着了,由于睡姿不正,导致脖子那里到现在都还酸痛不休。他一路上一直发出这样的声音,而且还不停地摇头晃脑,想让自己好过一些。
“咯噔”,他的颈椎刚刚传来一声脆响。
他抬起头,检视了一眼天空,发现那里无云无雾,实在是难得的天气。他想,只要能看到安艾尔之星,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所以没有一点抱怨。
队伍稳健地步上了丘陵的缓坡,把一排排灰暗的站道树和铜黄的街灯抛在了身后,寂静的路上,卓兰率先说话了。
她问:
“你们真的认为,星空,是彩色的吗?”
琼恩望着天上,回答:
“说实话,我不这么认为,因为你看那片夜空,明显就是黑漆漆的一片,虽然那里有星星,有月亮,但说它是彩色的,实在有些牵强。“
尼奥斯也隐约赞同他的观点,跟着点了点头。
“你们这样想,情有可原。”
卓兰思考着说道。
“夜空黑暗无疆,星月点缀其间,这是我们看到的整个大局,它保持了无数的岁月,大家对它的认识也已根深蒂固。可是,有人却要打破这种错误的认识,他要告诉我们,星空是彩色的,就像一个超脱的先知,试图为愚钝的我们揭露事情的真相,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我很敬佩这样的人。”
“你是在说……我叔叔?”
“是的。”
卓兰的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我说的人正是他,不过,我尊敬他的原因,不仅在于他著作之丰,为观星界创造了无数宝贵的财富,还在于他知道自己有怎样的权威,就要担当怎样的责任。”
尼奥斯和琼恩都有些困惑难懂,安艾尔大人,担当了什么责任呢?
“假如今晚,安艾尔之星没来,安艾尔大人可能会遭人诟病,耻笑甚至谩骂。而且,这种可能性很大,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彩色星星真的存在,人们都说那是他的疯想,是他的狂妄。”
“那……你是怎么想的?”
尼奥斯有心地问。
卓兰拨了一下长发,目光坚毅。
“即便整个观星界的人,都将他的预言视为笑谈,即便我现在看到的夜空依然黑暗一片,我还是相信他,因为他不惧怕无知与偏见,他相信真理与希望。他提出“彩色星空”这种勇敢论断,无论失败或成功,都促进了观星界的进步。与那些害怕失败,故而闭塞不语的学者、长老们相比他更显伟大。”
卓兰不知道她这一番话,让尼奥斯心中的苦涩顿时一涌而上。
为了追随仅有一线的真理之光,叔叔沉醉其中,不惜失去理智,不惜离开我……也要追随到底。
可这些东西归根到底算得上什么?比起恬静的生活,比起挚爱的亲友,比起更容易把握住的其他美好东西,真理是多么的虚无缥缈……
也许,我是自私的,所以想让他安好地留在我身边。
如果从他的角度考虑,追求自己的所愿之物更为重要,他做的也未必是错的。
在漫漫长夜中孤独前进,他不仅不会感到寂寞和痛苦,反而会感到快乐自得,就像那无数个他把自己关在观星台的日子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回来而已……
琼恩拍拍失神的尼奥斯,把他从惆怅之中叫醒。
“老弟,你想什么呢?还没看到安艾尔之星,你就已经这副感伤的表情?”
卓兰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小心,连忙道歉:
“对不起,尼奥斯,我其实不是想……”
她以为她揭开了尼奥斯的伤疤。
尼奥斯卸了一口气,慢慢回道:
“不,卓兰,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谢我……为什么?”
卓兰疑惑地问。
尼奥斯没有回答,只是仰头长望。
“哎,我们到了。”
琼恩忽然这么说道,并勒住了缰绳。在他们谈话的其间,已经走了不短的路。
秘月尖塔就在前面不远处矗立着,紧挨着旁边的繁星大教堂。它在银色月光的照耀之下,宛如一位刚出浴的少女,素洁而雅致。
行至塔底,琼恩等人纷纷下鞍。
尼奥斯走在前头,进去了塔门里面,而琼恩与卓兰走在他身后。
两个游侠护卫,留在树下照看马匹,其余四人,则守候在尖塔楼梯之外。
进塔以后,尼奥斯等人和秘月教会的怀尔德打了个照面,然后就往楼上走去,一会儿功夫,他们就来到了观星台。
经过尼奥斯多次打扫,观星台比起以前已经整洁了许多。
琼恩径直穿过房间,走至环绕秘月尖塔中部的环型阳台,在这里,他拥有着异常开阔的视界,几乎能将整座七王城尽收眼底。
他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感叹一声:
“啊,站在这里,心情很舒畅啊!”
尼奥斯平静地说: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
琼恩和卓兰于是走到尼奥斯身边,和他一同抬头仰望起了遥远的星空。
三人沉默着,一言不发,神情专注。
四周越来越冷,夜也越来越深,很长时间过去了,天上却什么也没有出现,不仅如此,秘月尖塔附近,万籁俱寂,空空荡荡,还给人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怎么……还没来?”
琼恩问了一句,因为他们实在是等了很久,再等下去,没准就要天亮了。
“我不知道,但应该是今晚……”
尼奥斯说,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他们三个人的眼眶,同时被一道骤然出现的湛蓝色亮光所笼罩。
那道来自黑夜苍穹的光,越来越亮,甚至让整个七王城迎来了奇幻的白昼。那道光,就像是一根海神投出的长矛、一头奔驰前进的骏马、一艘破浪而行的快船……所经之路,皆成冰霜……它洒下无数纷纷扬扬的雪花,让夜空如临寒冬,它拖曳一条光彩夺目的长尾,让时间如陷停滞。
尼奥斯三人,在阳台上目瞪口呆地站着,他们感觉自己一点也没办法动弹,因为他们的整个身心,都被那安艾尔之星载上同游了。
“它……真的来了!”
尼奥斯兴奋地喊道。
突然,一个刺耳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琼恩大人……琼恩大人在这里吗?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