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泽菲尔,白银城,道朗·伯恩斯】
次日上午,道朗便乔装来到了洛斯的府邸。这座外表毫不张扬,却显得庄严大气的传统西式宅院,敞开它的大门。
被誉为“树中骑士”的白枪树,如卫兵一般挺立在庭院的大道两旁,犹如白灰色涂漆漆成的树皮笔直向上,到最高处细如针尖,就像一柄指向天穹的骑枪。同样的,树的侧枝也笔直地生长出去,介于金色与黄色之间的树叶,则像是枪上的装饰,把整棵树衬托的高贵不凡。
道朗走近这里,没有从正路走,而是像普通杂役一般,从边侧走廊绕路而行,这是狄瓦、洛斯、道朗三人商量之后,所决定的联系方式。知晓实情的人,都是最信赖的心腹,比如之前为道朗放行的卫兵总管。
既然道朗已经站到了乌洛尔与净化者一边,那么,与洛斯这样的人往来当然会令乌洛尔心生疑云,本来就脆弱的“伙伴关系”会进一步破裂,道朗绝不希望过早惊动他。
当进入一处偏室以后,守卫为他阖上了门。
屋中的洛斯看上去一脸茫然,不知道在这即将发兵之际,假面公爵不去自己的军营待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道朗抬起头,拨开自己的兜帽,看着洛斯黑服上“光明之角”的徽记,不由得讽刺一笑。
洛斯所创建的这个用来掩饰他真实身份的家族,在自己面前,颇是有些滑稽,但道朗并没有因此看轻对方。
留意到道朗眼中饶有兴味的神情,他说:“公爵大人,今日急着要见我,不知道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白银城的军事会议几乎每隔几天都会召开,如果是为了战争的事,道朗早该在会议时就向他提出来,难道是有什么必须瞒着乌洛尔的吗?他这样猜测着。
他猜测的很准,道朗表面上和洛斯沆瀣一气,实际却一直在想办法做些他“盟友”不想看到的事情……
“是乌洛尔的事情。”道朗直言不讳。
“我想我很早就说明了我的立场。“洛斯语气平淡的说。
洛斯的立场和狄瓦有些不同,在知道乌洛尔串通净化者的消息后,他第一个想法是要找出确凿的证据来指证乌洛尔,并在王座议会上弹劾并指控这个占据王座守护之位数年之久的毒瘤。洛斯不会打一场虚假的战争,同时,在没有有效的证据之前,也不会采用卑鄙的手段制裁乌洛尔。
可这种想法,在道朗和狄瓦看来和幼稚儿童无异。
乌洛尔已经知道自己暴露了,又怎么会露出更多的马脚呢?现在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打好眼前的战争就行了,他知道着急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手。他不害怕洛斯,因为谁都不会害怕一个正直之辈。
“洛斯大人,你理解错了。我不需要你违背做以前我提过的事。”道朗的语气放缓了点,接着说:“我有新的提议。”
新的提议又会好到哪里去,洛斯局促不安地想着。
“我希望大人你拖延进攻菲林谷地无畏要塞的时间。或者说,不要太快入关,你至少需要比乌洛尔慢一个月的时间。”
话听到一半,洛斯眼中浮现出一层鄙夷的色彩。
“道朗大人,你不觉得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了吗?”洛斯忍耐着自己的怒火,对面前这个厚颜无耻的所谓公爵轻视不已。
他走了几步,脚步声颇有军人的威严。
道朗坦然笑道:“并不过分。我只是需要大人给我足够的时间,来找出乌洛尔通敌叛国的证据。”
他没有向除赫达以外的任何外人表露过自己的真实意图,他不会傻到告诉洛斯自己是要设计杀了乌洛尔,所以编造了“找证据”这一更能让人接受的谎话。说谎时,他没有一丝迟疑和胆怯。
效果立竿见影,洛斯当即动摇了几分,眨眼间,他又收起自己的态度,坚持说道:“即便你想这么做,我也不可能让我的士兵去打假仗,他们在战争中抛头洒血,不能不明白自己行为的目的和意义。做这种虚假的事情,让我的荣誉受损。”
道朗低首作思考状,跟随他走着。
“洛斯大人,你认为何为荣誉?”
对于视荣誉胜过一切的人,洛斯回答时完全不必多想:“荣誉就是信仰,是光明、高尚、正直、勇敢的象征,同时也是黑暗、下贱、虚伪、胆怯的对立物。”
如果自己父亲还活着,他可能也会这么回答,道朗心里一阵酸楚。他没有看错,洛斯·菲塞和一般人的荣誉观不同,大多数人都认为君王领主所给是荣誉,众人赞扬追捧是荣誉,这些人就和曾经的他一样追逐着名利。把荣誉视为信仰的人,他至少已经碰到三个了,父亲、洛加尔、洛斯……
“既然荣誉是信仰,象征了你所言种种。那么,守护狄泽菲尔人民是不是荣誉之举?”
“当然。“
“然而,国王昏庸无道,乌洛尔挟持了他,令狄泽菲尔走上战争之路,让人民生活在对贫穷和战争的恐惧之中,大人你无所作为,称得上荣誉吗?”
本以为洛斯会因此自惭形愧,没想到他反而厉声发问:“难道我要学你杀了自己的国王,然后把所有异党清除干净吗?”
“但那样确实更直接,更快速,而且人民也会最终得到幸福。”
“不,那会更加混乱,人民也会更加痛苦。”
洛斯斥责道:
“你所采取的方法是绝对错误的。国王一死,异党一死,王子不懂政事而执位与昏君有何区别?新的势力就会崛起与乱党有何区别?”
“那便对昏君取而代之,对乱党严酷镇压。”
这就是道朗的方法,凡事他都不择手段。
“人人都会效仿你。”
洛斯语若惊雷,道:
“没有资格之分,谁都可以篡位当国王,没有证据可言,谁都可以靠谣言制裁他人,如果这样,狄泽菲尔才是真的没救,人民也才是真的失去了希望。”
荣誉是一道门槛,迈过了它以后,代表着秩序的崩塌。
倘若人们失去了歌颂的对象,人们该歌颂何物?
道朗采取规则之外的方法,看似快而准确,却存在根本上的问题:倘若人人都如你,这个国家,将会怎样?
洛斯继续说:
“想要守护国家的子民,必须按正常的途径来。找到证据,审判乌洛尔,唤醒国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道朗干笑一声,道:
“我知道,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大人,既然你也这么想,就应该意识到,除了我说的方案,没有其他揭穿乌洛尔的办法了。荣誉固然重要,可有时候,大人也应该变通一些。打假仗,或许会让大人成为笑柄,但这样做却对国家有益,孰轻孰重?”
道朗走了一圈,又说:
“倘若,乌洛尔与净化者的计划得逞,到时候,大人你就算得到了证据,恐怕,也来不及阻止乌洛尔的野心……”
洛斯抚起了方正的下巴,他也明白,不得不考虑时间的问题,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钢铁一边冷毅的眉毛上扬一下。
“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洛斯回答道,他把手放在道朗坦平的肩膀上。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找出乌洛尔的破绽,但我希望这里面没有谎言,我能相信你吗?”
假面公爵平静如水地说:
“你握有我的承诺,大人。”
两人静静相视后,连道朗自己都信以为真了。给他没想到,不用洛斯的弱点威胁,两人也能达成一致。
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想象过,要是自己说出他父母的事,他会有什么反应。
这个男人,一定会从容赴刑,他掩埋身份,并不是为了逃避责罚,而是为了能继续为国效力。
伊贾里家族,在被烈火吞尽后,留下了光辉的遗产,那就是洛斯。
真正完美之物,从不害怕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