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的阳光洒照而下,温暖了躯体,却温暖不了人心。
“旭王辱毁我妹清白,害她自尽身亡,小人恨不得食啖其肉!将军,越姬乃旭王女人,决不能留!”继阿正之后,阿辛猛然侧头,目瞪越姬,咬牙切齿。
“将军,小人也曾受旭王迫害,决不愿与旭王女人共事。望将军赶越姬出府!”
“将军,小人也是!”
“将军若不赶走越姬,小人便自愿赎身出府。”
“小人也自愿赎身出府。”
“望将军赶走越姬。”
“赶走越姬!”
……
一声高过一声激动万分的请求,像催命符一样迅速的罩住越溱大脑,让越溱的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清冷的脸容也禁不住露出一丝震惊之色,目光望着前方,略微呆滞,似乎失去视觉的能力。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让她寒心。
即便众人不能雪中送炭,但也不能如此落井下石。更何况,原最初的冷眼旁观者,竟也跟着低头请求。她不在乎出府与否,但这样被众人赶出,教她一时难以接受。
她心中一痛,不禁闭目,片刻睁开眼来,眼神中再看不出什么,恢复如前的清冷淡漠。
树枝上鸟儿们不知世间愁苦,叽叽喳喳的飞来飞去,颇是喜庆。
本来,越姬被证明清白,阿风正自欢喜,谁知形势瞬间变化,众人竟如此厌恶越姬,要赶走她!
“你们——”阿风禁不住望着众人喝了一声,声音略微颤抖。
这一声,让越溱注意到他,不禁对其侧目。阿风的声音中的有着舒展不开的心结,痛她所痛,让她感动不已。
自父亲被下狱处死,弟弟被挟持后,她从未得到如此的关怀。
阿风被她这一注视,顿时面色一红,心跳如鹿,他倏地单膝下跪,沉着声音道:“将军,越姑娘一没偷窃,二没偷情,并无过错,不应赶其出府。”
众仆中,只他一人称越姬为姑娘,也只有他一人为越姬求情。
楼殷闻声偏头望他。众人也停下了呼声,纷纷侧目。
这一幕,楼殷也未想到,可见仆从痛恨旭王至深。他思索着,要不要随了众愿,趁机赶走越姬,去了旭王的眼线。然……当他回望越姬之时,却发现她却极其的冷静和沉静。
有人用滂湃的怒意恨意辱骂诋毁她,她却像毫不知晓,只那样冷冷的,不为所动,以原先跪拜的姿态宣誓一种坚强倔强的个性,或者,又是一种坦然面对一切的荣辱不惊。
这一瞬间,楼殷心中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懵懵懂懂。
楼殷望着越姬,说出的话却是对着众人:“阿风说的不错。越姬并无过错,为何赶她出府。况她如今入了我将军府,便是我将军府上的人,如何说是旭王的人?”
“将军——”
欣儿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楼殷,心中猜度将军这么说,是不是惑迷女色。她之所以想出这般计策,冤枉越姬,原就嫉妒越姬美貌,害怕将军看上越姬,纳其为妾。她爱慕将军久矣,怎会让越姬抢了去。如今将军虽未显露出对越姬纳为妾的想法,但这处处维护,让她心生不安。无故的,她的心神陡然一震,连带着身体也颤了一下。不,不能这样,她一定要证明给将军看,越姬早已不是清白之身,不值得将军如此。
欣儿想到此,倏地站起身,急速往越姬方向冲去。
越姬感到一阵厉风哗地刮了过来,额上的发丝微微晃动,她眨了下眼睛,眼帘打开时,见欣儿已经跑到自己的面前。
若以树上鸟儿们的视角来看,树下的地面上,却是一个姿色中上的少女,急速慌张的穿梭过跪拜的众仆,在众多惊讶的目光中,来到一个婀娜美貌的青裳女子前。
欣儿近身,粗蛮地抓过越姬臂弯,掀开浅青色的宽大衣袖,往上折拢,越姬白皙滑腻,骨肉均匀的臂腕裸现,她也不细看,甚是笃定的暗喜:“越姬若陪旭王睡过,怎能不算旭王女人?将军请看——”
声音忽的戛然而止,欣儿脸色大变。
本来藏于宽大的衣袖中的雪白臂腕之上,赫然朱砂一点红。
那是守宫砂,象征着女子清白和纯洁。
“怎么会这样……”
欣儿喃喃自语,甚至用指腹去使劲擦那点朱砂痣,却怎么也擦不掉。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她兀自说着。
众人震惊诧异,楼殷也是惊奇。他虽回京不久,但也早已听闻旭王一些不堪的事迹,京都人士无人不说旭王好色,盛传王府上的美人都曾在其胯。下娇喘承欢。没想到越姬却是清白身子。
这样一想来,楼殷心中舒坦不少。本来,旭王赠予他七人的美人,就是暖床的妾室。据他所知,已经有五位官僚享用过了,除他之外,还有一人却让那舞姬做了婢女,是碰也不碰。大概,和他一样,怕是旭王送来的奸细,因而顾虑。
在震惊的一刹那后,欣儿恨不得扇自己耳光。她原本要羞辱越姬,让众人看越姬笑话,却不想弄巧成拙,反而为越姬证了清白。这样一来,越姬与旭王一点关系都没了,谁还揪着越姬不放。如果,她刚才不那么冲动,大家依然认为越姬已经委身旭王,岂非是再好不过。
又是一片寂静无声。
越溱缓缓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松开了欣儿的,慢慢褪下衣袖,遮挡住白皙的细肤。做完这些后,她听到楼殷这样说:“欣儿,蕊儿收拾包袱,离开将军府。至于阿正与阿辛,各打三十大板,长点记性。”
“都散了吧。”
“越姬,你随我来。”
楼殷三个命令下达后,瞥了越溱一眼,转身快速回屋,留给众人颀长的背影。
“不!将军,不要赶我走!奴婢错了!奴婢知道错了!求将军不要赶奴婢离开!……”欣儿凄惨的哭喊声响彻庭院,然而,那心念着可以回头一顾的人却已然走进屋内,没有出来。而她本人,也被众人强行带出了院门。
越溱淡淡望了她一眼,站起身来,准备进屋。
阿风见越溱无恙,欣喜非常,红着脸上前唤了声:“越姑娘。”
声音略显青涩,有些憨实,像极了遇到大多心上姑娘时候常见的模样。
越溱闻声抬头,见他紧张的样子,遂一点头,弯了唇角:“谢谢。”
清冷的音质中夹着干净味道,如同她身上散发出的很清新很飘忽的淡淡幽香,令人闻之舒爽。
她这一笑一香一谢,让阿风顿时慌了神,有点手脚无措地道:“没什么,不用谢的。今后姑娘有什么忙,只要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慌乱的样子让清冷如她竟然禁不住掩嘴而笑。巧笑倩兮的样子,让阿风一怔。
越溱住了笑,微微点头,侧过身子,绕过他,缓步向屋内走去。
兀自呆愣的阿风傻傻笑了。
“她笑了。她居然对我笑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她笑。她笑起来好美……”
阿风痴傻了,荣叔看到后不禁抚须摇头一笑,之后又是深深连连点头。
确实,他的孩子也该成家了。而越姬,看着也不错,只望将军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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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殷的房间乃是一室一厅,厅堂摆设也极是简单,没有旭王府的富丽堂皇,甚至连遮挡屋内情形的屏风也没有,幸而多置了一扇镂空雕花的屋门,看着尚妥一些。
果然是个粗人,但凡温润儒雅的君子,谁不在距离房门几尺的地方,摆设几扇屏风,屏面上画些山水花鸟,基底上镶嵌些珠玉装饰。
越溱迈过门槛进来时,先是环视一周,望了眼室内摆设后,才望向坐在主座上喝茶的楼殷。
越溱注意到,在楼殷身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八骏图。图上八骏四蹄雄劲,发足狂奔,眼神中更有一种驰骋沙场的狂傲。
越溱不由想,这或许也是楼殷在战场上的英姿吧。
楼殷见越溱入屋,便放下手中茶盏,见她环视房间之后,端详墙面挂着的图画,不禁一笑,问:“如何?”
“一字:傲。”越溱随口应答。傲,是她看到图的第一个想法。
“越锦。”楼殷笑望她,这一声带着试探。
“越锦?”越溱蹙眉,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问道:“将军查了奴婢身份?”
楼殷敛眸,暗觉不好,却见越溱已经跪伏在地,请罪道:“望将军赎罪,奴婢不叫越锦。”
“哦?”楼殷轻声发了个单音,声调微扬。
“难道将军不知,旭王府的下人都被旭王换了身份吗?旭王有洁癖,不喜身份有污点的美人。奴婢的父亲曾被人告发下狱处斩,旭王觉得是个污点,便为奴婢换了身份。奴婢本名唤作越溱。”
坦然道出一切,越溱心中想的却是旭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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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旭王亲自召见于她,笑吟吟问道:“溱儿,可愿出府?”
溱儿这称呼,让越溱眯眼,但她却忍着动用拳脚的冲动,只低眉垂眸淡淡道:“王爷想必忘了,奴婢的亲弟尚在王爷手中,奴婢即便愿意,在未救出弟弟之前,也决不会出府的。”
旭王哈哈笑道:“不就是你弟弟嘛,本王放了就是。但只求溱儿为本王做一件事,这件事一旦做成,本王立马放了越淮,绝无更改。怎么样?”
越溱最大心愿便是救出弟弟,对于旭王这次开的条件,她不可不谓不心动。在烛光晃动的情况下,越溱不禁问道:“什么事?”
“明晚有个盛宴,本王会把你赐予楼殷。你入住将军府后见机行事,找出楼殷把柄,把其交给本王。楼殷一旦为本王所用,你便立下大功一件,本王立马放了越淮。让你们远离京都。”
放我们走?还是杀了我们?越溱不动声色又问:“王爷所言可真?”
“本王一诺千金,绝无虚言。”
越溱想,我有空间护身,即便事成后你想杀我,也是杀不了了。更何况……
“奴婢愿意。”
旭王笑道:“如此甚好。你也知道,对外公布,你的闺名一直是越锦。若本王所料无错,楼殷必会查你身份。你不妨,以你假名换取楼殷第一步信任。”
“奴婢晓得。”
“甚是聪慧,一点就通。本王就欣赏你这点。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越溱转身向屋门走去,才走了几步,就听到旭王警告的话:“记住,事成了,你便大功一件,带你弟弟远走他乡;若不成……”
话留一半,越溱却晓得意思。她没有停顿,直接走出屋门。在关上屋门的瞬间,她听到旭王自言自语道:“真亦假时假亦真。越锦这个身份是假的,但越溱这个也不见得是真的。楼殷啊,你手中的五万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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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所想,不过瞬间的事,她的神情恢复如常,听到楼殷淡淡应了道:“原来如此。”
楼殷说罢,端过茶盏自饮一下,问道:“你父亲是何人?为何被下狱?”
高日西移,清风飒爽,阳光跳跃进屋内,洒照在越溱身躯上。
背着光芒,越溱面对楼殷,缓缓开口:“奴婢父亲本是金陵扶风太守,后因贪污罪责,被先皇下狱处斩。奴婢那时年龄小,因而被官卖为奴,几经辗转,最终被卖进了旭王府,做了舞姬。”
她的声音原本清冷,说起悲惨的过往,更覆上一层凄冷的感觉。
楼殷有些动容地望向越溱,但思及她父乃是鱼肉百姓的贪污官员,不免对其有几分厌恶。如此出身,也难怪旭王要为她换了假身份了。
两人沉默一会儿,均没有言语。一盏茶后,楼殷问道:“你既会舞蹈,可会弹琴?”
“奴婢略懂一二。”
楼殷颔首,拍掌唤人进来。
掌声刚落,阿风便笑着进来了。他如之前先望越溱,之后才望向楼殷:“将军。”
“去备一把古琴来,放到望云亭内。”
“是,将军。小人这就去办。”他眼睛一亮,末了,不忘问一句:“可是越姑娘弹琴?”
楼殷眸光一扫,阿风欣喜,道:“晓得了,还要备上净水和檀香。”
既是越姑娘弹琴,必然要净手焚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