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有聚会。”
“今晚有同学聚会。”
薄茵对着老公又重复了一句,一个四十不到的中年男子坐在沙发上,随意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薄茵默默地叹了口气,十三年的婚姻生活,至少有十年的时间让这对夫妻在还贷、孩子的学费及平时的日用开销等压力中饱尝了生活的艰辛;如今,他们的日子早被磨得激情全无,未来对他们而言,只是过一天算一天的将就,唯有孩子,可能才是维系这段婚姻的纽带吧。
换了身小黑裙,对着镜子,将三千烦恼丝用电吹风吹得垂顺服帖,然后在光滑柔软的脸上搽粉、画眉,将长长的睫毛夹得卷而微翘,最后点上红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审视镜子里的自己:是要奔四的女人了,可是腰还算细、胸也没那么下垂,那双美腿依旧修长,上过粉的脸,遮住了淡淡的斑点,总还算是保养得不错了。不过,终究是老了,曾经的眉黛青颦、双瞳剪水,是一去不复返了。
原来,三十八载的光阴,弹指一挥间,如花的容颜、曼妙的身姿,俱已随着似水的流年过往矣,剩下的唯有长留在心间的无尽怅惘。
“冰之谷”的日式料理,刺身、烤鱼、雪花牛肉……一应俱全,还是不错的。十多年未见的五个女人举起斟满清酒的酒杯,一声“干杯”,大家碰在了一起。
觥筹交错间,薄茵的思绪被带到了很久以前……
曾经,薄茵以为自己会和其他的同龄人一样,像电视剧《十六岁的花季》演的那般,进入高中,开始三年的苦读,再参加高考,进入神圣的象牙塔内学习,从而揭开自己人生的无悔之“青春篇章”。
可是,那年的中考,像一场噩梦,摧毁了薄茵对未来的所有憧憬。
薄茵的小学,是一幢约莫五层楼高的洋房改建而成的,位于城市的高雅路段。在薄茵的印象中,每到玉兰花开时,学校里的那株百年广玉兰就会散发出清淡雅致的花香,能采一朵放在自己的身上,是当时每个女同学的小小心愿。也只有这个时候,老师教育的对象不再是调皮捣蛋的小男生,而是平时乖巧伶俐的女生了。
以薄茵小升初的成绩,是可以进这个城市的市重点中学的,但是考虑到学校离家的远近,薄茵当时在招生志愿上填的是家附近的一所区重点中学。
城里的女生总是过于早熟,和其他同龄的女同学一样,她们总是难以抵挡男生们英俊帅气的外表。薄茵悄悄爱恋着同班某个帅帅的男生,除了他嘶哑的声音,在她心中,那个男生就是她的男神。少女时代的薄茵固然拥有清秀纤丽的外表,可是她的牙齿长得不好,所以她总是避免开口,稍有点自卑的她把这份喜欢埋在了心里。
初中三年的生活,薄茵算不上校内的风云人物,她喜欢看书,各种类型的书:从金庸的武侠到琼瑶的爱情、从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到狄更斯的《双城记》,一忽儿,又陷入柯南?道尔笔下福尔摩斯的推理世界,最后在《飘》中“沉沦”。
薄茵把真正的自己隐藏在书籍中,常常幻想如果将书中的女主换成自己,结果会是怎样。当然,她的逃避现实,有一部分原因归结于她父母的不睦,每过一段时间的争吵,就像是定时炸弹,令薄茵总是处于提心吊胆的生活中,害怕着哪天母亲会因为父亲和邻居那个丈夫在国外的女人的出轨,而拿着菜刀狂啸。因为薄茵亲眼看见母亲盛怒之下,将刀从楼梯上飞了下去,幸好当时没人。那个时候,薄茵十三岁。
薄茵有个姐姐,刚开始大学住宿的生活,从小习惯了和家姐相处的她,在那个父母送姐姐去学校的下午,一个人回到寂静的家里,对着衣柜的镜子,泪水无声地淌了下来。那个九月的下午,城里夏末的炎热虽未消退,但薄茵尝到了分离的滋味。
最后的升学考试,薄茵没能像小学毕业那样。拿到成绩的一刻,薄茵就知道自己和高中无缘。走在回家的路上,薄茵第一次感到了人生的茫然,她看不到自己的前途。
很多年以后,薄茵明了当时的失败,不能怪任何一个人,或许父母对她的关心不够,但是他们给了她绝对的信任和自由,毫无升学压力的她错过了那个时代只凭高中文凭就可以进入外企的最好时机。而现在已为人母的薄茵,不敢松懈对自己女儿的学习教育,竞争的压力如此之大,她只能狠下心鞭策着自己的孩子往前走,怕她重蹈自己的覆辙。
早已忘记自己填的10个志愿,当职校录取通知书到手的一刻,薄茵才知道自己的成绩恰好进了第九个志愿,讽刺的是,这还是一所市重点级别的职业学校。
不管怎样,还是从区重点到了市重点,薄茵学会了自嘲。尽管如此,每次背着书包上学,曾经戴着区重点中学的校徽走在大街上的昂扬自信却已无存。
其实,回过头看,他们这一批职校生还是幸运的,正如聚会上绿桑说的“很多和我们同龄的大学生,恐怕都找不到这般的好公司。”是的,在薄茵的姐姐毕业进入学校安排的某个国营单位后,后面一批又一批从象牙塔走出的、踌躇满志的大学毕业生,就再也不包分配他们的工作了,毕业即意味着失业。薄茵不是没有遇见过,她的小学同学和初中同学自大学毕业后,在社会上辗转好多年,从一个小小的私企到另一个私企,频繁跳槽,却始终找不到一个稳定的安身所在。那时见面,她们羡慕的竟然还是一个职校毕业生。
他们那一届职校生是国企定点培训录用的倒数第三批,在他们后面两届之后,公司就再也不和学校合作办班了。说他们踏上末班轮,毫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