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只是云若苍生命中短暂的一瞬,那天她如往常一样隐去身形,斜倚在太学府前花园里的大雪松上看书,接着就听到树下五皇子仇屹卿稚嫩的嗓音。
她首先确定了一下,自己没有发出足以让人察觉的声响,嗯很好。然后断定--男孩发现她一定是因为察觉到她与普通人不同的气息!(中二晚期)
察觉到自己的气息?云若苍不屑地撇了撇嘴。能有这种天赋的绝不是宵小之辈,在这个矗立于王朝顶端的庞大家族里也是罕见乃至没有遇到过的,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家的一个普通孩子身上?
她是什么人物?云若苍几乎可以骄傲的说,千年以来,除了师父,还没有什么人能仅凭气息就找到她的。
也许是对这孩子的好奇,也许是想起了师父。不知怎么的,对世事冷淡多年的她,有了现身的冲动。
现出实体的云若苍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女子,面容端庄,一袭火红的长裙拖在地上。
落地的瞬间,闪现一丝惊异,但也不为察觉的掩饰过去了。她摇摇头打消了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的那个遥远背影,却还是情不自禁留意起五皇子的面容。
这时,她才注意到,小皇子的左眼角有一颗不大的泪痣。
有泪痣的人,多是命运坎坷。她心中暗暗叹息,加之刚刚一瞬间浮现的那个身影……她忍不住想帮帮这个瘦弱的孩子。
退一万步说,现在自己的生活实在是太乏味了。
这样想着,她微微施法,手指轻触他的脸颊,被石块擦出的伤痕消失了。
哇,触感好好!
忍不住多掐了一把。
就在这时,对方竟一掌拍掉她的手指:
“放肆,小小宫女,竟敢戳本皇子的脸!“
皇兄皇弟们都欺负他,怎么一个宫女也敢这样无理?!仇屹卿的脸黑得可以媲美锅底。
“……“
切!讨厌的小孩子,她哪里像宫女了?!还小宫女?
云若苍无语的吐了吐舌头,一扬眉扭过头去。这皇宫里有趣的东西多的去了,她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和小孩子斗嘴上,即使这个斗嘴的对象是一个和那人很像的皇子。
“喂!和你说话呢,没听见吗?“仇屹卿皱眉,还真是个无理的家伙,“这么没规矩,难道你是刚入宫的秀女?居然敢自称孤?这是尔等平民用得了的词汇?“
这可是上古时代君王的自称啊!
好像那人也说过这样的话,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孤想怎么用轮得着汝说教了?“她想也不想张口道,突然反应过来这已不是当年,苦笑一声,“还真是像得很呢……”
“你说什么?“
“吾才不是秀女。“云若苍撇撇嘴,超长的反射弧后,她才想起来改正自己的自称,却并没对刚刚奇怪的话做半点解释。
“那你是哪个大臣家的女眷吗?皇宫重地岂是你随意玩耍的?“仇屹卿逮着机会摆起架子。不是秀女那就是女眷了,总不可能是父皇的哪个妃子吧?虽然他对宫里的娘娘们很不熟悉,可他的确没见过后宫里有这号人。
“非也非也。吾既非宫女,亦非女眷。“云若苍斜靠在树干上盯着他有些婴儿肥的小脸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懒散的答道,她话锋一转,带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孤傲笑道,“小殿下,吾陪了汝仇氏王朝这么久,至今也只有尔注意到吾的存在。“
“啊?“
纵使仇屹卿自负为皇子也不禁呆住了,这是什么来头?他实在没法消化她话中的含义。
难道…
难道……
难道是妖怪?!
仇屹卿使劲眨了眨眼睛,没错,是个美人,果然是妖怪……
云若苍没再管他,她扬起脑袋看看天色,嗯,还早,御膳房的大厨应该蒸好包子了。把书放回去就去吃吧。
她这样想着,没忘记收好刚看完的古籍。一回头发现仇屹卿正怪异的看着自己:“小殿下,汝还没走吗?“
仇屹卿刚要开口说出自己的疑问,就听见远处越来越近的说话声。两人循声望去,声音来自花丛的另一端。仇屹卿心中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这是每次被皇兄皇弟欺负时的感受,多年的警觉告诉他:快跑。而云若苍则更加敏锐,她素来性情淡雅,不想被人发现惹出麻烦,于是随意施法,将自己变成了未及笄的小宫女,退到大树的阴影里。
“你!“
仇屹卿晃过神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气得直瞪眼——喂,凭什么你藏起来,我就得站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云若苍恰到好处地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没等五皇子殿下开口说话,四个身穿华服的少年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身为皇室中人,仇屹卿很清楚母妃的地位对自己的重要性。但是,那场意外中母妃已经死了,只留下一个记性不好的老宫女和一个只比自己大几岁的打杂小厮。母妃走的那天,父皇驾临,却从头至尾没有看他一眼,他知道是为什么。
他既不是被作为继承人培养的大皇子,也不是备受宠爱的幺儿十皇子。虽有过值得记忆的尊贵地位,但在那件事后,他的处境已是一落千丈。
三年来,他把自己埋藏在皇宫中最深的角落,默默等待死亡,或是重生。
可是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红衣宫女不仅道出了自己的身份,甚至让他的伤消失了。在小宫女触碰他脸颊时,他立刻感觉到伤口的愈合,这让他吃惊不小,然而一直以来身为皇子的自尊让他没有道谢。
看到来人,仇屹卿唯唯诺诺地低下了头小声道:“大皇兄……臣、臣弟参、参见大皇兄!“
“喂,老五啊,见到皇兄们也不行礼?你母妃没教过你基本的礼貌吗?还是说你太过愚笨忘记了?“说话的是二皇子仇屹炀,其他几人听了,都是一阵哄笑。大皇子也笑笑。
大皇子仇屹岷还未及冠,今年刚满十七岁。在这个征伐混乱的年代,皇子们已经没有什么像样的封地,索性大家都住在宫中。而皇后只育有一女,三年前庶出的大皇子母亲因为讨得皇帝欢心册封为贵妃,而他也子凭母贵,破例升为嫡子,自然成了太子之位最可能的候选人。其他皇子们,除了不受重视的五皇子仇屹卿和仅有六岁被母妃宠惯了还不懂世事的十皇子仇屹坤,怕是都已陷入宫廷的党派之争。
所以仇屹卿并不清楚跟着大皇子来的究竟是追随他的还是纯属看好戏的。
仇屹岷收起了笑容,一边打量着他,一边问道:“五弟?在宫中不常见到你,怎么今天有兴致出来走走?“
“吾--“
“唔唔唔,唔什么唔,整天说话文乎文乎的真以为太傅亲睐你有什么用啊?“九皇子仇屹堰打断他的辩解,转身向着他大哥提醒道,“刚刚不是球赛嘛,皇兄您忘了?这小子吃了败仗正散心呐!“
小子?仇屹岷撇了他一眼,心说人家好歹比你大五岁你别刻意无视啊。嘴里却继续对仇屹卿说:“输了比赛的感觉怎么样?我看你好像挺开心的嘛,没被人揍可真是意外。“
“臣弟知错。“仇屹卿没有反驳。他自然知道,自己输掉的原因。
“呵呵……“大皇子干笑两声,突然问道,“诶,对了,刚刚听见这边有女子说话的声音?“
被发现了?!
云若苍额上滑下一滴冷汗,身子不由得动了动。她不动还好,这一动作直接导致了众人全部发现她的存在。其实这并不是因为她不引人注意,恰恰相反,她的相貌很标致,若要评说,算是古典形式的美人了。之前没被发现的真正原因是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他们准备欺负的仇屹卿身上。
“不会是她吧?“二皇子仇屹炀笑道,轻浮地打量起面前苗条纤细的少女,吹了个口哨。
云若苍的脸色变了又变,杏眼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
二皇子的胞弟四皇子仇屹栩见了也来了兴致,简直要明目张胆的凑上去了。
“不对。“仇屹卿这才开口。
“什么?!“
“你们听错了,是之前迷路的宫女,要去御染坊。臣弟和她随意说了两句。“仇屹卿说谎不打草稿。
“至于这个古怪的女人,可能是从浣衣局里私跑出来的吧。”他又轻蔑的补上一句,虽说心里有点小内疚。
大皇子哈哈大笑:“哦?原来是这样,五弟可真会说笑,哪有浣衣局的仆役穿着红装?“
众人又是一阵附和的笑声。
“哼哼!本殿刚刚和你开玩笑的。”他转身对着云若苍道,“本殿自然是知道的,你这个小小丫头怎么可能会有长诺皇姐那个年纪女子的嗓音嘛!“
他口中的长诺就是当今皇后的女儿,现年二十五岁的长诺长公主,也是皇家唯一的公主。
云若苍不置可否的发出了一声轻哼。
二皇子立刻附和道:“就是就是,哎对了皇兄,这小丫头生的倒挺端庄,不如臣弟派人去打听打听底细,给您弄过来?“
四皇子接过话头说:“炀哥哥这个主意不错哦!大皇兄您要不要考虑考虑?“
“栩弟啊,为什么是大皇兄一个人考虑呢?我看,不如……“二皇子摇头晃脑的朝云若苍努努嘴,然后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干笑。
白痴!云若苍简直不屑于听他们的对话。
仇屹岷听见这话也不恼,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俩兄弟一唱一和,又看看云若苍阴晴不定的脸色,突然伸手把仇屹卿的头部猛按了下去,他被弄得向前一个踉跄,勉强站稳。其他人经过他身边,也都击打着他的头部。(不忍直视这群白痴)
“好啦好啦,玩玩就行,别太当真!“仇屹岷向他们挥了挥手,大摇大摆的离开,“让父皇知道不好。“
众人这才嬉笑着随着他远去。
仇屹卿没有动,他早料到他们会这么做。
“彼等小儿总这般欺汝。“云若苍说着从树荫里走出来,并不急着变回去。看到这孩子的境遇,她决定把去御膳房吃包子的大事暂放一边,毕竟这个孩子让她感兴趣的多。
她用的是陈述句,所以仇屹卿并未接话。
“刚刚为何帮吾?“
仇屹卿觉得自己也不知道,就那样下意识的为她说话了。所以还是没有应话。
见他不接话,云若苍也不介意,踱了几步又开口道:“小殿下,若是吾来帮汝…可好。“
报答吗?
仇屹卿没有说话,宫中的生活使得皇子们过分早熟,多年的教训使他格外的谨慎。
直到大皇子一行消失在远处,他才转过身,犹豫半晌,最后伸出手指,吐出了两个字:“妖怪!“
什么?
云若苍暗中皱眉,还没有人敢这般说她,不过……倒挺有趣,她俯下身在他紧绷的小脸上轻轻掐了一把,又重复说道:“小殿下,吾有办法帮汝。让尔以后不再受彼竖子欺负。“
“他们不是竖子。“仇屹卿偏过脸,躲开她的手,冷冷的说,“身在皇家就不可能是废物,而你是妖怪!本殿不接受妖怪的帮助。“
“……“呵,臭小子!倒有点骨气,就是脾气太臭!
没弄清他究竟是哪里误会了的云若苍来了兴趣,她好久没与人打过交道,没想到小孩子的思维这样奇怪。嗯,实在有趣!
“汝不信?“
“母妃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倔强地答道,小脸绷得紧紧的。
“那神仙都不能显灵了呢。“她轻哼一声,“汝若非说吾是妖怪那就妖怪吧,别忘了吾这个妖怪可是想要助尔的哟!“
仇屹卿沉默了。
“既然汝不乐意,那吾也不强求了。“她抬起下颚轻笑着转身,朝着御膳房的方向飞奔而去。
仇屹卿看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嘴唇。
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