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夹杂着沙尘。
漠北高原上，柔软的野草纷纷低伏了下来，远远看去像是一片绿色的海面，绵延到天地尽头。偶尔点缀的淡黄色小花在一片无际的绿色中显现出一丝丝生机。绿色的海面上泛起的层层乳白色浪花，那是一群群悠闲分散的绵羊在原野上、风吹拂的草场山坡后显露出来。
身穿华丽贵族服饰的少年策马飞奔，穷目远眺，寻找着什么。他很快就在远处发现了那一点小小的移动身影，浅笑一声追了上去。
“没一声招呼就要离开吗？“他很快的跟上那匹快马，对马上的人喊道，“你明知道我会出来找你，这么想不辞而别？“
那人拉动缰绳，让马停了下来，长长的辫子在脑后肆意飞舞。少女转过身，她的年纪很小，只有十二岁上下，脸蛋红扑扑的。她的神色惊讶中透露着了然，像是在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然而……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你还在禁闭！“她说。用的是本族的语言，使身上那件在华族女性中十分普遍的天青色直裾袍子显得很是违和。
“我很抱歉，托娅。“少年十五岁光景，他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这句话，满脸歉意地说道，“这是父汗的决定，我没办法……“
他道歉，说的却是另外的事。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少女垂着眼眸，没有看他，“是我哥哥放你出来的？“
“嗯，拉克申恐怕要被我连累了。“他终于回答道，“他知道我想见你。“
两人沉默了好久，然后少女开口了，她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想岔开话题:“你的伤怎么样了？“
“还好，我没被他们打伤，伤到的是他们。“少年显得很自豪，还举起了手臂以示自己的威风。
“大汗说的对。“少女无奈的摇摇头，“你就是不肯悔改。“
少年露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笑容很苦涩，像是在为少女的老成而惋惜。
“这一别也许再难相见了。“他说，“我来送送你。“
“大汗会生气的。“少女还是没有看他，“回去吧，这条路我自己会走。“
“我知道，我想送送你。“
少女没再坚持，转身扬鞭。
少年咧嘴一笑，跟了上去，“你哥哥，他要参军了。父汗昨晚对我说的，他说拉克申是个勇敢的孩子，他曾只身闯入凶悍的异族部落又回来，毫发无伤。“
“嗯。“
“你在那边，孤身一人。要小心点，华族是舒服的好地方，可他们的人不比我们的将士仁慈。“
“嗯。“
“你到那里别怕，等我当了可汗，就接你回来。“
“嗯。“
“托娅，跟我逃跑吧。“
“逃跑？“少女惊讶地大笑。
“我们能又跑到哪里去呢？“她轻轻地说。
“草原这么大，总有地方去的。“他说。
“大汗知道你这样想吗？“少女扬眉转身问道。却没料到他就在自己身后，贴的那么近，她被他一把抱住。两匹马紧紧的贴在一起。
“腾格尔，你！“少女柳眉倒竖。
“嘘！“少年轻轻的说，“让我抱抱你，就这一次，以后没机会了。“
“你知道的，我不会逃避。“少女闭上眼睛。
“我知道，所以没机会了。“少年喃喃地重复着。
荒漠上，狂风依旧，两个人在苍穹之下静静地拥抱着，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少女的身体凉凉的，好像中原女孩的柔软体弱。他不禁抱紧了她，将她与风沙隔绝，像是在呵护一朵纤细的格桑花。这种开满了草原的浅黄色花朵，是顽强的，如她一般。
少女没有说话，似乎是感受到了离别的沉重。她的脸颊被干燥的风吹得红红的。
“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吧。“过了一会儿，少女推开他，“送到这里就行了，前面就是混居地。“
少女说着一跃下马。混居地是两个民族混合居住的地带。这里民风淳朴，交错着不同的文化习俗。
“嗯。“少年点头看向不远处的民居，也跳下马背，自腰间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弯刀，把它交到少女手上，“对了，这个给你。防身用。“
“这是你的刀。“少女说着阻止了他，“蒙族的男子汉不能没有腰刀。“
少年笑了笑:“我还会有新的刀，这个给你，作为我们的约定信物。“
“约定？“少女不解的问，低头看着弯刀。
弯刀刀鞘为族内所罕见的银制，鞘上有环，环上缀着丝线的缎带。绸缎刺绣的勃勒上刻有云纹图案。在蒙族，这是身份的象征。
“托娅，活着回来，带着这把刀。“少年正色道。
少女没有说话，她接过刀，别在自己的腰间，转身上路。向前行了几步，她突然折回来，讲一件软软的东西塞在少年手中。
“这是？“少年低头，竟是一个锦囊。
“走之前想交给你的，可是你被关着。“少女低低的说，“就当是约定的回礼吧。“
“你自己做的？“少年挑了挑眉。
她本没打算再理睬他，继续向前上路，听到这话却顿住了，但是过了好半天也没动静。就在少年想要追上去的时候，她回过了头，像是猛然间意识到这是永别，她第一次这样仔细的直视着腾格尔，这个自己最亲密的玩伴，她长久的看着他，张了张嘴，说了一句话，狂风刮过，吹乱了她的秀发，他没有听清。
前路漫漫，归途渺渺。
格桑花点缀的原野上，她浅浅的笑了笑，微闭双眸，摇摇头，重新转身，没有上马，而是扬起鞭子，重重的打在马的臀部，马撒开四蹄，奔向天边。新的生活开始后，她就不能再骑马了。直到马儿消失，托娅才向着远处走去，在苍茫的绿色中，越走越远。
这一次，再也没有回头。
腾格尔一直看着她消失在草原尽头，一转身面对着草原的风浪，疾驰而去。迎着风，就不会流泪了吧。
苍茫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晴朗得不像是个悲伤的日子。远处的羊群还在缓缓移动，真得像极了绿色的海面上泛起的白色浪花，懒洋洋地随着风的节奏漂动。高空中传来几声鸣叫，那是盘旋在空中的苍鹰，远远看去，它就像是一个移动的小黑点。腾格尔知道，这是父汗派来寻找他的使者。
腾格尔向着来的方向驶去，他要赶在父汗发怒前回到禁闭室接受惩罚。
他永远不会知道，少女消散在风中的那句话。
腾格尔，我好害怕。
这一天，包括托娅在内的十余名鸢国暗子以不同的形式潜入南月国境内，这些少男少女逐渐成为后来的鸢月之战中极具影响力的中坚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