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睡着了,做着美梦,梦很香,睡得很沉。不知为何,他感觉今天特别疲倦。
自娘亲生病以来,他洗衣,生火,拾荒,劈柴,全都一人担起,早起晚归。虽累但充实,虽身苦但心甜。
入狱之后,娘亲的逝去,让他心中空落落的,昼夜难眠。
睡觉是一件普通的事,但对他很奢侈。记得上一次如此熟睡是在娘亲怀中。至今已隔了数月之久。
可能是因为采儿躺在一旁,微微的气息打在脸上,暖暖的,让人慰藉。也有可能是太过疲惫,身心已不堪重负,懒惰怠工。
总之,这一觉睡的很舒服,不愿醒来。
梦正甜,他感觉有人捂他口鼻,迷瞪的睁开眼睛,一张丑陋的鬼脸映入眼前。
他看了一眼,便又闭合,迷糊的把胳膊举起,心想:“咬吧。”每日一口,已然成为了习惯。
这一刻还想着,下一刻便又沉沉的睡去。
女子一愣,而后微微一笑:“这孩子,倒是自觉。”
……
牢狱中昏沉的油灯摇曳,角落中两个身影相对而坐,影子投到墙上,一大一小,一男一女。
“这……这一切都是阴谋?”落尘仍处于极度的震惊中,狱中无风,却有风起,吹在心间,荡起波澜。
女子将他从睡梦中唤醒,两人谈了不少,每一件事都令他震撼万分。
采儿曾说过女子的事,但与女子亲自所说,有所不同,大大的不同。采儿说的对,但仅是冰山一角。
采儿不知自己有病,极难治的病。自小泡在药罐子中长大,还以为自己的血液可以解娘亲身上的毒。却不知那是女子在用自己的生命精华为其续命。
她不知她的爷爷是先秦老皇上的御医,对她的病束手无策,死而有憾。
她不知她的娘亲因她而入毒道,变得不人不鬼。
她更是不知道她的父亲是——乌惊雨,南域最神秘乌家的唯一后子,为了给她治病,出世寻药,一去便了无音讯,不知生死。
彩儿不知,落尘也不知,他不知何为南域?何为乌家?何为难治的病?
他自幼在西岭郡长大,还是从胡回春口中听说,这个世界很大。
但多大,有什么?他皆不知晓。
女子口中那些可以搅动无边风云的强者,在落尘心中与猪圈中能下崽的阿肥,路边上犬吠较凶的大黑,捕捉耗子的能手小花,差不了许多。
狱中很静,可隐约听到牢狱外凄厉的吼叫,落尘不受所扰,沉浸在另一方世界。
女子静静而视,她的眼神很亮,如明镜,照人心,不容污垢。自落尘入狱以来,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女子眼中。
女子对他很满意,生性善良,少有的坚强,涉世未深,却聪慧过人。是一块难得的璞玉。
她很喜欢,想要亲近,想要雕琢。
女子看着呆滞的落尘,轻声说道:“尘儿,你还小,这狱中的猫腻尚不能理解。人心很可怕,很黑暗。眼见不一定为真,耳听更可能是虚假的。你要去学会辨别。”
女子的声音很轻柔,像那昏黄的烛光,不强烈,但暖人心,给人光明。像那娟娟的溪流,不湍急,但润心田,给人生机。
落尘感觉亲切,世上除了娘亲,他第一次听到这么动听的话语。
“婶婶,我与娘亲不过是洗衣工,为何要诬陷我们?”。
女子摇了摇头道:“婶婶也不知为何?但既然是阴谋,终有一天会呲出獠牙。”
落尘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场阴谋中,他紧紧地握着小拳头,心中有恨,恨自己的弱小,娘亲在眼前被绑走,却无能为力。
他心中有怒,怒自己的弱小,被人算计,深陷牢狱,却无力反击。恨与怒交织,化成一颗种子深深地埋在了心里。
他望着女子,眼神变得不一样,似很有力量,种子的力量,可擎天,却不张扬。
他的心,女子懂,她含笑着说道:“婶婶教不了你强大的神通。但会些医术,懂得一点吐纳之法,日久习之,可强身健体。入道,却还要靠你自己的机缘。”
女子的父亲本是先秦御医,她自然也在医道一途,行之甚远。采儿的病,又使她落入毒道,这条路也走得极深。
虽未治好采儿,但两者相互印证,却让她走通了一条不平凡之路。
世人修道皆是争天地造化,孕养己身,亘古如此。却从未想过万物生灵,何以来到世间,与大世界相比,小小的身体蕴含着怎样的潜能,竟可以代代延续,生生不息。
女子为了给采儿输送生命精华续命,不断地开掘自己的潜能,至今仍未衰竭。每当油尽灯枯之时,只要突破,便会迸发出不竭的力量。
这便是小小身体内蕴藏的力量,世人从不在乎,不知晓的力量。
这吐纳之法便是女子走在这一条路上的成果,虽不全,但有引子,路方长。
风不停,心中的波澜不止。浪高风急,一轮红日缓缓东升,跃洋而出,渐灿渐烂。那是落尘心中的太阳,黑暗中的第一缕光。
“尘儿,这吐纳之法可使你强健,但终究不如道法,无法给与你强大的力量。摆脱牢狱之灾,怕是指不上它。采儿父亲当年离去时,留下一枚‘乌卵’,与采儿无用,我也一并传给你。婶婶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
女子说完盘膝而坐,双眸闭合,腰背挺直,如青松。神情变得凝重,过了片刻,她的胸口位置亮起了一团光,缓缓上升。
突然女子眼眸开合,精光闪过,他们用手一锤胸口,吐出一颗拇指大小的卵石。
落尘张嘴大惊,他第一次看见如此奇异之事,那卵石像个鹌鹑蛋,却圣洁万倍。
通体只有黑白二色,黑的发亮,白的无垢,透着晶莹,表面刻着斑驳的图案,像是纹理,更像是裂痕,古朴素然,给人岁月悠悠之感。
这卵石似有灵性,不喜这腥臭的牢狱,微微的抖动一下身子,一黑一白二色波光远荡,似湖中泛起的涟漪。
空中腥臭味骤然消失,反而充满浓郁的生机,清新,盎然。如漫步在原始丛林中。
卵石在空中停了一刻,便围着落尘打转,似很喜悦,上下跃动。落尘吃惊,女子更是吃惊。眼神放出异彩,有些不解,更多的是欣慰。
落尘伸出手掌,卵石静静落在上面,一丝冰凉,一丝暖意传来,沁人心脾。这卵石虽小,但是分量不轻,托在掌中,沉甸甸的。
女子上前,拇指一划,落尘掌心出现一道口子,血液涓涓而流,那卵石滚动着,雀跃着上前,宛若调皮的孩子。
血液顺着纹理浸入内部,消失不见,但是卵石的表面出现了第三种颜色,血红。
一黑一白一血红,三色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不时,卵石再次飘了起来,摇摇晃晃,像是喝醉酒的小家伙,站立不稳。它飞了飞,一头栽进落尘的身体里,消失不见。
落尘感觉身体内多了些什么,但不知在哪?
他正要向女子询问,突然感觉牢狱中有什么东西向他身体内涌去,一入就不见了踪影。
他猜想那便是女子所说的灵气。他知道定与那‘乌卵’有关,却不知道,也有一部分灵气在他的四肢百骸中游走,悄悄的改变着他的体质。
油灯摇曳,牢狱内再次陷入昏黄,屎尿腥臭味也再次从粪桶中传出。一切恢复如初,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女子嘴角含笑,墙上的灯烛照在她的脸上,如同照在她的心中,落尘看不懂她丑陋的面容,却读得懂她的心。
一夜无眠,看着采儿睡得香甜,嘴角挂着甜甜的笑,长长的睫毛时而颤动,像个精雕细琢的洋娃娃。
落尘翻了个身,看着角落中的女子,他心中百感交集,暗自握了握小拳头,开始第一次修行那不起眼的吐纳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