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宅后面有一堵围墙,又高又长。围墙的一角有条石缝,杜昂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不顾好些人的劝阻,一路逆着人群狂跑,从一处火势不大的小巷穿到苏宅后面,找到了那条石缝。围墙是石墙,除了有些发烫,并没什么火势。
杜昂到时,恰好看见孙老道一记两仪电剑劈倒了虎面人,心中叹服不已,接着又听到布袋中一阵呻吟,正猜测袋中是谁,猛然发现院中满是苏家人的尸体,死状很是恐怖。他心头一颤,在墙角喘息了好一会,眼泪不由的流了下来。
苏家是户好人家,在石井镇名声极好,虽然富裕,却从未瞧不起山里人。杜昂记得在小镇遇到苏老爷时,他总是一副笑容可掬和蔼可亲的模样,旁边的苏夫人总会叫小丫头们分给他们每人一把糖果。那些小丫头也很好,分糖果的时候总是偷偷地多抓一把。他想着苏家人的好,甚至想到苏家的狗也从来不咬人,也是条好狗。
突然,院中响起了一声长吼,他回过神来朝院中看去,只见狮面人果然变成了一个魔鬼,孙道长正四处闪避,直至孙道长落在虎面人身边突然被缚住了双脚,而狮面人全身着起了绿色的火焰从空中猛扑下来,他才失声叫了出来。
但是,还是晚了。
孙道长被狮面人紧紧缚住,绿色的火焰瞬间爆裂,将他淹没在一团绿色的火海里。
绿焰很绿,晃得人眼很痛。杜昂只觉脑中嗡的一响,双眼刺痛不已,好在他离得远,又有厚墙阻挡,所以倒没什么危险。他本能的往旁边一闪,缩在墙脚,待揉亮了眼睛,突然看见茫茫绿焰当中,一道极亮的白光遽然飞起,在半空中晃了两晃,落到山里去了。
杜昂没想到孙道长竟然能浴火而出,心中顿时一松,心道,那道白光在空中晃了两晃,看起来孙道长是受伤了,不知道他伤势如何。
杜昂东闪西避,绕开火势,出了南市。镇上的居民早已逃散,四周忽然静了下来,只有熊熊烈火借着风势还在燃烧,噼噼啪啪的声音很是响亮。想着小镇将要化为一片灰烬,心中又是一阵黯然。他忽然有些心灰意冷,在这些魔鬼面前,凡人毫无反抗之力,自己也是一个不能修行的凡人,也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他有些迷茫的走着,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原来不远处的小酒坊也烧着了,他心中一动:“孙道长练功时要喝酒,现在受了伤,怕是更要喝酒才是,我给他送几坛酒去。”
酒坊在一处角落,看起来火势刚刚蔓延过去。他穿过北市空旷的场地,绕过一口石井,只见酒坊的屋顶已经烧没了,墙边却是一排完好的酒坛。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迅速抱起一个酒坛,不料那酒坛被火烤得炙热,他手一缩,酒坛啪的一声摔碎在地上。
火焰遇到酒水,更是猛地一阵暴涨。杜昂连忙躲开,寻思了一会,脱去身上的外衣将另一个酒坛牢牢的包住,提了起来。他原本想多拿几坛,现在看来,能拿一坛也算不错了。
他记得白光朝小庙方向飞去了,于是提着酒坛,又朝小庙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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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昕在他爹李晟的催促下,拼命地往家里跑。跑了好一会,他实在跑不动了,跌坐在地上呼呼喘气。
“没用的夯货,就知道吃。我跟你说,那些魔鬼专挑你这样白白胖胖的吃,你还不赶紧起来!”李晟骂道。
“我跑不动了!”李昕有气无力的道。
“那苏家少爷当真能去修行了?”李晟也有些累了,索性坐下歇会。
“嗯,上午苏老爷说的,还发了很多喜钱和果子。爹,怎么会突然有带面具的魔鬼出现呢?”
“想是苏家不安分,妄想修仙,结果却遭了报应。所以呀,凡人就该好好过日子,别想那些没影的事情。”李晟顿了顿,忽然喝道,“早就告诉你不要跟当当混在一起,听那疯道士讲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他若真有本事,怎么不见他去救苏家?”
“当当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我们倒先跑了。”李昕小声嘀咕道。李晟忽地一个巴掌扇了过去,骂道:“你没听镇上人说吗?见了魔鬼的有几个还活着。他倒好,还专门跑去看魔鬼,难不成我们跟着他去送死吗?”
“当当才不会死!”李昕哭了起来。李晟见他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知道自己打得重了些,心下有些自责,说道:“唉,但愿他不会有事!这孩子,过不惯山里的生活,原也怪不得他。”
两人歇了一阵,桃大勇才跑了回来。
“不得了,不得了,小镇全烧着了。”
“桃叔叔,你没找到当当吗?”李昕赶忙道。
“我刚到北市,忽然听见一声长吼,跟着从苏家院内跃起一个长着牛角的怪物,手长脚长,全身是血,还真是个魔鬼,我吓得赶紧就跑,唉,当当这孩子也忒大胆,好些人说拉都拉不住他。”桃大勇叹了口气。
李昕心中一痛,又哭了起来,桃大勇拍了拍他的脑袋,将他背起,安慰了几句。
“你放心,当当会没事的。咱们猎人去北边的荒山打猎,遇到虎豹豺狼,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怕。不怕,就不会有事,当当他不怕,自然也不会有事!”
三人继续往回走,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也没怎么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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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庙的石阶上,月光被遮挡了大半,模模糊糊地并不明亮。杜昂见石阶上并没有人,而小庙的木门虚掩着,里面闪着微弱的烛光。他不敢大声喧哗,轻轻的推开门,正要进去,忽然想起以前要进去玩时,孙道长总是不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由地把迈出去的右脚又收了回来。
“当当,你进来罢。”孙老道咳嗽了一声。
杜昂答应了一声,进了小庙,轻轻的关上木门。只见左边的墙壁下有一座残破的雕像,却不是神佛仙道,看上去是一只妖兽,有翅有尾,有手有脚,只是一个脑袋不知去向。雕像之下是个半尺高的石台,台边有两个灯柱。灯柱上的小烛台烛光摇曳,看上去随时可能熄灭。
杜昂暗暗心惊,想不到小庙内竟有些诡异,怪不得山里人都不敢来。除了那座妖兽雕像外,四面墙壁上都是一些模糊不清的壁画,画中也是一些面目可怖的妖兽。
杜昂平时妖魔鬼怪的故事听得多了,所以胆子也大了不少,除了有些害怕,更多的却是好奇。他走近石台,只见孙老道正凝神打坐,在他跟前,端坐着一个少女,却是苏青青。她的蛋脸有些发青,秀眉紧皱,神情有些痛苦,看来也受了伤。杜昂心道,原来那布袋中是苏小姐,却不知苏少爷哪里去了?会不会……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痛。
他不敢打扰,抱着酒坛坐在石台边,看着凌乱的壁画发了一会呆。壁画上的蛇兽形容都十分古怪,像是在争战不休。杜昂想起孙道长讲过的故事,说他当年曾去妖域历练,碰到了很多道行不浅的妖怪。如今细细想来,那些妖怪的模样有些倒和壁画上十分相像。
他心中对孙道长的敬仰又多了几分,回过神来时,只见孙老道头顶雾气缭绕,慢慢飘向苏青青。苏青青脸上的青气已褪去许多,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只是她的双眼依旧闭着,不知道醒了没有。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云雾渐渐消散,孙老道缓缓睁开眼来,神情有些颓然。他将苏青青扶着躺下,坐到杜昂身边。
“怎么还不回去?”
“我看见你打败了魔鬼,飞到庙里来了。”
孙老道脸上微微一笑,心中却有些苦涩,随即眼光一亮:“哟,又带酒来了。”
“我见你疗伤的时候要喝酒,所以在酒坊捡了一坛酒来。。”杜昂将酒递了过去,孙老道揭开酒坛喝了一口,只觉酒性温和,还有些微温,赞道:“好酒!比下午喝的好多了。”缓缓喝了几口,忽然将酒坛递给杜昂,“夜里冷,你也喝几口,暖暖身子。”
杜昂很少喝酒,但他此时真的有点冷,又很口渴,所以没有推辞,喝了一口,又递给了孙老道,问道:“苏小姐也受伤了吗?”
“她被火气伤了,又受了惊吓,不过我刚才已经给她疗过伤,现在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孙老道的声音听着有些落寞。
杜昂和苏青青的交集并不多,依稀记得小时候苏夫人抱着她在街上玩时遇见过,但他并没有太注意。直到今天上午抢喜钱的时候,他才呆看了一会,因为实在好看,好看得让人看了还想看。
只是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时辰,她便逢此大难,亲人一个个死于非命。
她原本似荷塘中一朵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荷花,被众多荷叶团团簇拥着,一晃眼间,满塘荷叶突然就凋零枯败了,只剩下她在凄冷的秋风里摇曳。
杜昂忽然想到,苏青青的天根才刚刚点亮,会不会因为受到惊吓或者受伤而熄灭?
“孙道长,她……还能修行吗?”杜昂犹豫着问道。
“她倒没什么事,我可就糟了。”孙老道答的有些心不在焉。
“孙道长,你……你有什么事?”杜昂吃了一惊。
“我要死了。”孙老道长叹一声。
就在狮面人默念焚身血咒,引爆九幽炽焰的那一瞬,孙老道避无可避,情急中潜运心法,将丹田中数十年才凝结的元丹化成一股充沛而狂暴的真气,迅速在周身形成一道坚实的太极盾,堪堪顶住了九幽炽焰的巨大焚力,逃过一劫。
修行之人,炼到知虚境方能返气成丹,待到知奥境,元丹已经圆融无碍。孙老道走此极端,实是无奈之举,若不是他修为已臻化境,非落个丹田尽毁,灵海覆灭不可,甚至可能当场身殒道消。
杜昂不知道原由,心里慌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道像孙老道这种能飞天遁地的仙人应该不会死,或者离死还很遥远。
沉默了片刻,孙老道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悲怆的道:“唉,就这么死了,我还真有些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