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计见我发呆,将鸳鸯同心扣放到我跟前,追问道:“那你去不去?”
我想了想,大掌一拍桌子。“去!干嘛不去!”
薛煜琛与别的女人去,我为何不能与别的男人去?
而且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本人不共戴天的仇人白雅问。
白小姐五岁能吟诗,十岁可谱曲。是树上莺鹂,是林间美雀。她本与我没什么交集,然只要是我相中的,喜欢的,三天两头就被她截胡,令我时时如鲠在喉。
比如说我要是逛街相中一条裙子,又苦于囊中羞涩,犹豫不决,等到第二天再去买,这条裙子断是已经被送到了白府;我若是去听戏,夸赞谁唱得好,隔两天便听说那个角儿被请去白府。
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二三的发生。
数日前我无意间发现一面铜镜,雕花鬼斧神工,店主却执意不肯让一分一厘。我站在铺子前,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最后店主从我手里抢回去,一语点破其中玄机。“燕姑娘,可曾看到你身后三米远躲在米铺里的那个人了吗?那是白府的家丁,专门负责盯梢你的。你若是看上什么,隔天必定被送到白府。所以说我这镜子,你若是不买它就得跟着姓白的了。”
我如梦初醒!
细细一想,迄今为止,白雅问从我手里抢走那么多东西,唯一还没得手的就只有我的未来相公了。
而我与薛煜琛自八岁定亲以来,到如今不多不少,堪堪在七年之痒的口子上。许是年岁久长,大家都没什么新鲜感了,感情也就如同那一潭死水,砸块花岗岩下去也未必能激起多少涟漪。可我总不能坐以待毙。俗语有云,没有人抢的东西,不是好东西。薛煜琛有人抢,证明我眼光独到,我自然也要找块巨型花岗岩来将他狠狠砸一砸,砸醒了方知道我的好。
我看了眼小伙计,觉得这块巨型花岗岩实在是非大禽兽莫属了。
二月十九这一天,我依计行事,与小伙计同去万佛寺。
一大清早,山脚下已经人头攒动,待佛钟一敲响,所有人都跟饿了十天半月的野兽被放出笼一般,疯狂的朝山顶冲去。我在人堆里被挤的七荤八素,好在小伙计在身后为我挡着,免去不少麻烦。
到达山顶时,晨曦微露,天色浅浅淡淡,太阳在晷柱上投下暗影,停在寅时这一刻度。其他人的脚程赶不上我们,远远被地丢在了后头。我冲进观音殿,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虔诚地双手合十。四围宁谧,惟有檀香静焚。将缠绕在心间的愿望同菩萨说完,我便拿起求签筒,咯铮咯铮地摇晃起来。
半晌,跌出一支木签。落地有声。
【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
将这句话,拆开,重组,再对对碰,我仍是云里雾里。但‘故人’二字,却令我无端想起一桩陈年往事。
彼时我不过八岁,最爱的消闲是去茶楼听说书先生翻山越岭的海吹。幼年未曾见过世面,不知天地多大,人世几何,单单从评书里了解个大概。
好像大覃开国皇帝究竟是如何夺得这山川河脉,亿兆黎明;江湖大侠统一武林后又是为何归隐山林,避世隐居;妖魔鬼怪,经史子集,野史佚闻,通通由此入了我的耳。
后来有一日,说书先生突然话锋一转,扯到了大夏国的小皇子身上,说他小小年纪已是练的一笔铁画银钩,博闻强记金銮殿上可以舌战群儒,更令人称道的是,还有一门种花的好手艺,能令枯木起死回生。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小子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我掰着指头算了算,十三减去八,此人与我年纪相仿,断没可能厉害成这样!当下便不服气道:“哼!他字写得好,能有城东摆地摊代写书信的黄大叔好吗?他口才好,也不能有先生您说的故事好听吧?!再者,花种得好,干脆就去做园丁呗。”
一番话,将我们甜水乡的诸多落魄文人的地位大大提升,听得周围的人交口称赞,一致认同道:“有理,有理!”
更何况,这皇子又不是我大覃的皇子,而是邻国的,大家不用给面子,哄笑声四起。其中唯独一个眉目清亮的少年无甚反应,仅仅是冷笑着剜了我一眼。
我走到他跟前,昂起头挑衅道:“干嘛?我说的不对吗?”
继而再接再厉抹黑邻国小皇子:“男孩子建功立业要在沙场决战,侍弄这些花花草草是姑娘家的事儿,他学来做什么?不用说肯定是个娘娘腔。”
由于我自小接受了爹娘非一般的特殊教育,是以每次上街都专作男儿打扮。城西杀猪的屠夫听了我的这番话,边拍大腿边赞美我道:“他奶奶的有见地啊!大夏国三皇子肯定是娘娘腔,远不如我们甜水乡的小哥霸气。”
我听了眯眼笑,很是受用。
“娘娘腔!娘娘腔——!”一时间群情激昂,随我振臂高呼。
孰料刚才那个少年却骤然变了脸,他一双眼睛如琥珀深邃迷离,暗藏着浮动的怒意时,就像河底深褐色的卵石,惊心动魄。
我心中陡地一慌,嘴上却依旧不饶半分,将他的造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攻击了一遍。他咬牙切齿,一把拧住我的脸颊,恨恨道:“你这模样才是娘娘腔。”
我双手叉腰,食指点着他心口。“你绣花枕头一包草。”
骂完还不解气,又趁机踩了他一脚,踩完撒腿就跑。他亦不肯善罢甘休,两人一追一逐扭打在一起,斗得天昏地暗,顷刻就到了白瓷湖边。
盛夏里,荷花塘里莲叶田田,粉色团苞恣意盛放。
他一脚踢中我屁股,将我踹到了水里,凶神恶煞地嚷嚷着要将我治罪。
我自幼水性极佳,便决定假装溺水吓一吓他,杀杀他的锐气,实际上是埋伏在水下暗中憋着气。
粼粼波纹荡漾,我看到他双手环胸站在岸边,左等右等之后不见我浮上来许是慌了神,最后不管不顾地跳下了河来。
此时我才浮出水面,嘴里含了一口水,趁其不备喷了他一脸。
这个呆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忘记反击,只定定望着我,自言自语道:“啊…竟是个丫头…”接着完全不顾本人的意愿,上前抱着我亲了一口。
我人生中第一次被人耍流氓,当场便忘了划水,愣愣的沉了下去。结果还是他搂着我的脖子将我带到岸上。
两个人浑身湿透,生起一堆篝火。他为我烤了一只野鸡,我吃,他看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