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学之后,叶子成了我的新同桌。她买了独木舟的一本书,叫《我亦飘零久》。我借来看了几天。心想,这才是该有的生活态度,拿得起放得下,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不放过任何一个提高自身修养和品味的机会。
这本书我看了很久,久到叶子问我是不是已经把整本书背下来了。而后叶子无意中看到我放在书包里的,私立高中的校徽,把我嘲笑的体无完肤。我就想起当时校徽发下来的时候,你看到我校徽上的头像时,笑着说:“像是工地上搬砖的。”那时候因为军训,我被晒得如包公再世。我恼羞成怒地指着你白生生的脸蛋,说你“像是在精神病院里养病的”。
我始终没有忘记关于我们之间发生过的细节。
同学说我留短发不好看,没有女人味。我沮丧地问你,“真的是这样么?”。你戳了一下我的脑袋,说:“短发的样子比较可爱啦。”
我的字写得好,有一次学校有一个书法比赛,在我上课的时候,有老师过来告诉我我晋级了,让我马上我去参加复赛。临走时经过你的书桌。你朝我举起手。我有些诧异,但是立马会意过来,也伸出手和你击掌。这是你给的,特别的鼓励。你很小声地对我说,“我会帮你记笔记。Don’tworry。”
到了新学校,还是有同学说我短发不好看,可是我没有再问别人,那时候问过你的一样的问题。我还得到了参加其他比赛的机会,可是没有人在我离开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忽然对我伸出一只手掌。
我看着那本书,又开始想起你。
独木舟在旅行中遇到了S先生,他带着她走了一段路。让她看到了广袤的天地间更彻底的秋收冬雪。然后他们分开,回到了各自的生活。她的思念,渗透进了写他的一字一句里。
——我这一生,所能够拥有的,关于你的回忆,在几十年的长河里,毕竟只是零星。
——我知道我还要一个人活很久,在没有你的状态下活很久。
——见不到你,听不到你的声音,痛苦难过的时候也无法拥抱你。
——我不愿再惊动你,我以静默,换取你长久地留在我孤独的生命里。
我知道现在都记得你在海边时的样子,就像一只自由的海鸟,每每回忆起,仍旧觉得无比心动。
我赶最晚班的车去赴你的约。见到你的时候你正坐在离沙滩不远的树下神情专注地翻着烤架上的烤串。夜晚的沙滩人声鼎沸,无数人在我的视线里晃来晃去,我却能够第一眼就捕捉到你。发现这一点时我心里暗暗称奇,同时又有些窃喜。
烤架上升起袅袅的青烟,我站在迎风的方向。眼眶被熏得泛红。你腾出一只手把一只椅子挪到了你旁边。我心照不宣地绕过烤架坐了下来。视线忽然便落到了你那印着大椰子树的夏威夷风情沙滩裤,一瞬间被那花花绿绿的超强撞色晃得有些嘴角抽搐。你余光扫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想笑就笑吧,无知的人类。”
我咧着嘴角接过你烤好的肉串,鼻尖都是刷过酱料的肉片混着炭火的香味,耳边阵阵海浪拍打着礁岸的声音。我把烤串拿在手里转着,笑的合不拢嘴。你绷着脸瞪了我一会儿,自己也笑了。
你笑的时候,嘴角上扬的弧度,让我那些上车前的沉闷阴郁和一个人坐在公交车上盯着窗外黑沉沉的天色的紧张不安,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我乐呵呵地吃了几个烤串也开始手痒,自己上手烤鱼豆腐,没把握好火候烤焦了两个。同行的几个人也都跃跃欲试,但是结果都是在糟蹋食材。唯独你一人从未失手,烤串一板一眼的。
你一边嚼着烤焦的鱼豆腐,一边在烤架上翻着玉米。
我惊叹着问你,“你干这行多少年了?”
你微微一笑,“第一次。”
“可是为什么你浑身都弥漫这卖羊肉串的新疆大胡子的气息?”
你刚想还嘴,就有一个女人牵着小孩过来问,“一串玉米怎么卖?”
我们都哈哈大笑。你慈眉善目地送给小孩一串玉米之后,转过头又给了我一记眼刀。毫无杀伤力。
灭了炭火以后,我们搬了椅子在沙滩坐成一排,吹着海风,我仰望着天空。夜色特别美,漫天繁星,有七个很亮的星星正好能连成勺子的形状。
旁边的人说,“那个好像是北斗七星也。”
我说,“是啊,忽然有点想喝汤了。”
你没有接下去。我转头看你,你闭着眼睛,一直很安静。
我伸手去摸你的眼睛,问,“喂,你睡着了吗?”
你还是闭着眼睛,懒洋洋的,“只有对生活失去信心的人才会在海边睡觉。”
星空很美,但是夜晚的海边有点吓人,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非常地大声,感觉下一刻就会被卷走。
然后,可能觉出我有点胆怯,你忽然提议说,“不如我们来讲笑话吧。”
我精神一阵,说“好啊好啊,剪刀石头布看谁先……”我还没说完,你接着被我打断的话一本正经地讲到,“会引起海啸(笑)。”
我真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沙滩上回荡,加上海浪有节奏的拍打海岸的声音,就显得有点惊悚。
你制止我说,“喂喂……你再笑会被波塞冬收走的……”
作为对新生活充满热情的一群人,我们回到临时租的帐篷里睡觉,我隔着帐篷听着清晰的海浪声,你把厚衣服给了我,睡在挨得很近的另一个帐篷里。
我睡的很沉,迷迷糊糊地听到你的声音在帐篷外面叫我名字。你叫了很多遍,最后猫腰进帐篷来捏我鼻子,把我捏醒。我气息不畅地睁开眼睛。
你朝我挤了挤眼睛,说,“起来看日出。”
很多年之后,有人问我,“你见过海边的日出吗?”
我不会忘记。那一天,天色蒙蒙亮,在遥远天际慢慢升起的那一轮太阳,无遮无掩,就挂在山头之上,发出非常柔和的,金色的光芒。
你赤着脚在沙滩上捡贝壳,我跟在你身后。
海浪卷过来,拍打出白色的浪花,溅在我的裤腿上,海水往海里流回去的时候,感觉自己也被带着往前面走。
我问你,“其他人不把他们叫出来看日出吗?”
你全神贯注地弯腰捡贝壳,说,“他们叫不醒的。”
“那你怎么知道我就叫得醒?”
你看了我一眼,“你现在不是醒着吗?”
我哆嗦了一下,说,“是,是的。”
你又看了我一眼,“你想问什么?”
我又哆嗦了一下,说,“没,没什么。”
我看着你高大的背影弯下去,心里默默地问自己。
是啊,我是想要问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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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到底想问什么呢。五年前腰斩的故事,五年后的今天翻到。我早就已经忘记那时候想问的是什么了。其实更大的可能是,我什么都不想问,也问不出口。
今天看到的时候,我还特地去问了叶子。叶子就是我的好闺蜜。我问了她,有没有买过《我亦飘零久》这本书。她买过。
这才确定,这一篇被太监掉的文不是杜撰,一遍看下来,发现小说里每一个细节都能在脑海里找到相对应的画面。
写下这些文字时的感受,也通通从五年前回溯到现在。
我爱过的男孩,那些不敢开口的表白。我一直想问的,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那么做,是不是因为你可能……真的有一点喜欢我。
都成了遥远的过去。
然而其实我想说的是,看到这一篇之前写过的类似自传的文章。除了对往昔单纯懵懂的自己的怀念,更多的,是惊叹于文字带给我的,令人惊叹的力量。
这些故事,这些细节,都是真的,都是深深存在于我脑海里的。但是我记忆中的他,和那时候的自己,并没有我写出来的这么美好和充满童话的氛围。我记忆中的,那个时候的自己,自卑,敏感,毫不起眼。
可是现在重新看过来,却觉得,或许,我一直都亏待了自己。
那些情感再渺小,也是真心实意的,也是不带一丝杂质的。我很平凡,可是我也有一个纯粹的,不掺杂任何私利的真心。
这些,都是不应该去否定的。
而这些时过经年才姗姗来迟的体会,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写下的文字载着岁月,还给了现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