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还在进行,只是老佛爷不曾动杯动筷,众人自然也不敢乱动。这本应该热闹非凡的宴会,此刻更像是一个面壁思过的现场,一干臣子俯首低眉,仿佛这世间除了自己的指尖,便再没有什么能够引起自己兴趣的东西。唯有那八皇子滋滋喝着自己的酒,这沉闷的气氛和他似乎没有半分关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老佛爷看着自斟自饮的江天隆,心里堵的厉害,只觉得刚刚康复的身体又生出几分轻飘飘的虚幻之感。
岳灵仙处世玲珑,如何看不出老佛爷的心思。当下取了面前的酒水,缓缓起身,拖着长裙来到老佛爷的桌前,斟了半杯果酒,一手持杯一手托扶,恭敬的送到老佛爷面前。
“老佛爷大病初愈,莫要因小事气坏了身子。”
老佛爷接过杯子,却没送入口中,而是一指八皇子:“这是小事?你看看他不成器的样子!”
八皇子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喝着酒。
岳灵仙轻揽袖摆,伸手为老佛爷剥了一颗果子,朱红色的果子仿佛嵌在了那玉葱般的手指上,盘中的朱果与之一比,顿时失了颜色。
耀眼的红色显然能勾起老佛爷的食欲,在岳灵仙的服侍下,将朱果吃了下去。果子下肚,冰凉沁心,老佛爷心头的火气也消了半分。岳灵仙不着声色,又是斟酒又是夹菜,不多时,老佛爷脸上便有了笑容。
“哎,好在隆儿娶了你这个贤能聪慧的媳妇,不然哀家就要操碎心了!”
岳灵仙脸上显出一丝红晕,不再说话,而是低头继续伺候老佛爷。这小家碧玉的娇羞模样,让老佛爷更加喜欢起她来。
老佛爷一高兴,这场中的气氛自然就高涨了起来。众人觥筹交错,唯独八皇子阴沉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叮铃铃……
清脆悦耳的铜铃声传入场中,众人奇怪,院中无风,何来铜铃之响?
叮铃铃……叮铃铃……
铜铃声由远及近,待到近前才发现场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身材曼妙的白衣女子。
老佛爷抬眼一瞧,正是陆雪亭。
陆雪亭欠身一拜,一袭绣满羽毛的白裙无风自起,像个精灵一般清新脱俗,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更像是从水中走出的人儿一样,在月色下泽泽生辉。
“臣女陆雪亭接驾来迟,还望陛下、老佛爷、皇后娘娘恕罪。”
此刻的陆雪亭虽然只是稍作打扮,但衣着却是实打实的华丽。这是江天瑞特意送给她的盛装,乃是用极为名贵的雪山貂裘和三千百里挑一的雪鹰雕翎制成。用江天瑞的话来讲,你可以丢自己的脸,但是别丢太子府的脸。让陆雪亭暗自郁闷了好几天。
本来陆雪亭是不打算穿的,只是计划有变,在有人头落地的危险下,她只能尽可能的给自己多加些印象分,降低一命呜呼的概率。好在当今皇帝是个英明的君主,陆雪亭这复杂的心情倒是放下了。
只不过自己已经来到场中多时,江天赐和国母皇娘的目光就一直没从自己身上移开过,这如芒在背的感觉实在是让陆雪亭不舒服。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天赐缓缓开口道:“陆……郡主起身吧,不必多礼。虽然郡主接驾来迟,但毕竟是为了给老佛爷准备节目祈求福泽,这功过相抵,自然就没罪可恕了。不过朕倒是好奇,什么节目竟然让郡主煞费苦心,朕可是心痒的很啊。”
虽然陆雪亭是自家未过门的媳妇,但毕竟第一次见面,多少有些生疏,这称呼也就显得生份了些。不过好在这第一次见面倒还和谐,没有君臣间的过分拘束,江天赐尽量使自己更像一个长辈,而不是皇帝。
陆雪亭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眼前这个相貌威严的皇帝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好相处的一个人,几句话说的不温不火,不但免了自己的罪过,还尽量把话题转到节目上,好让自己放松,陆雪亭给这个未来公公打了个满分。
“回陛下,臣女不才,没什么惊才绝艳的本事,只是粗略懂一些古曲,听闻陛下和老佛爷精通礼乐之道,这才起了心思想给众位送上一曲,以求老佛爷身体安康。”
老佛爷心里是极其喜欢陆雪亭的,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却是救命的一面。后面虽然再未相见,但是从时常出门走动给自己拿药的林公公那里,还是听到关于陆雪亭不少的趣事,这个直来直往的姑娘,让老太后想起了自己当初的样子。天不怕地不怕,随着夫君征战沙场,那直来直往率性而为的生活随着一道道宫墙,被深深埋在了心里的最深处。
她想起了自己的夫君,不由得多看了再次落座的江天瑞一眼。将陆雪亭赐婚给他是有原因的。虽然自己不喜欢江天瑞,但是至少将来他当政自己是放心的,至少在大义上,老佛爷没得选择。所以她把自己喜欢的陆雪亭赐婚给太子,只希望自己能看他顺眼些,不至于让自己做出违背大义的事情。更何况……
场中没人知道老佛爷一下子想了这么多,但不得不说,陆雪亭确实是一个招人喜爱的姑娘,这种平易近人的气质到目前为止也只有江天瑞完全体会不到。
又是一阵寒暄,老佛爷也开了口:“亭儿,我这么叫你没关系吧。”
陆雪亭躬身道:“老佛爷喜欢就好,老佛爷这么叫臣女,是臣女的福气。”几句话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也让老佛爷喜笑颜开。
“亭儿,你可否告诉哀家,等下要表演的是什么节目。”
陆雪亭恭敬道:“臣女自幼喜好诗词歌赋,后来云游天下便拜了几位舞蹈名家,特意学了些粗浅的舞步。等下臣女边唱边跳,还望老佛爷喜欢。”
“呵呵,既然如此,那哀家就拭目以待了。”
陆雪亭向后退了两步,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阵悠扬的古琴声响起,夜子歌同样一袭白衣坐在一旁,十指微动,摇马铜铃般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叮叮咚咚似林间泉水,缠缠绵绵若云间飞烟。
陆雪亭随着琴声而动。她双手交错在胸前,双肩有节奏的微微摆动,一双赤脚小心翼翼的踮起,慢慢向前跳着。她脸上带着微笑,好似在林间嬉戏玩耍的精灵。
琴声悠扬,铃声叮当,沉稳与欢快交织出一种说不出的绝妙。曲子渐渐缓了,陆雪亭缓缓蹲下身,轻恬柔美的声音从唇间飘了出来。
“花儿花儿为谁开,为何不曾见春来。
花儿花儿快点开,蝴蝶翩翩飞舞来。
燕子双飞来又去,泪湿罗衣愿君来,却留伊人遍地哀。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花儿花儿快点开,一年春去春又来,
花儿花儿为谁开,无边细雨盼蝶来。
花儿说:我在等待你归来。”
琴声缠绵悲切,歌声清脆动听,有四季交替的哀婉,有伊人独坐阑干的期盼,思念和希望交织在一起,像片片花瓣散落在场地中,唯有那歌声化作了翩翩飞舞的蝴蝶,追随着它们眼中的春天。
在座的众人都陶醉在这曲子当中,仿佛陆雪亭并没有唱歌,而是给大家讲了一个凄美的故事,无限唏嘘的同时又充满了美好。歌声还在继续,不知谁无意识的合着节拍敲起酒杯,铜质的酒杯和竹筷碰撞,先是清脆的叮,后经酒水的过滤沉淀,转而变得深沉悠扬,更是给这曲子带来了另外一种意境。附和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就连江天赐都忍不住随着众人敲起了杯子。
琴声还在继续,歌声还在继续,陆雪亭那精妙绝伦的舞姿同样在继续,时而像精灵,时而又像充满了生气的百灵鸟,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大自然的气息,舒服的众人都不自主地深深吸了口气。此时的宴会才像是一个真正的宴会,仿佛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放下了官场上的成见,放弃了官职的大小,唯有悠扬的曲子和赏心悦目的舞步填满了自己的大脑,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一曲作罢,众人依然沉浸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老佛爷眼中有些快乐的泪水,好的曲子她不是没听过,甚至文采好过此曲的也不在少数,但不知为何,这曲子,这琴声还有这歌声,交相辉映间仿佛有特殊魔力一般,催人泪下,又不失美好。
“亭儿,哀家问你,这曲子叫什么名。”
陆雪亭款款一拜:“回老佛爷,此曲叫做蝶恋花。”
“蝶恋花,蝶恋花……好一曲蝶恋花。”老佛爷一边咀嚼着曲子,一边宠溺的看着陆雪亭,忽然想起什么,“亭儿你掀起裙子给哀家看看。”
众人不解,老佛爷好端端干嘛突然叫别人掀裙子。
陆雪亭不敢违抗,轻轻提起裙摆,露出了一双被冻得通红的赤脚。
老佛爷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心里却是心疼至极,忙道:“这节目哀家很喜欢,来人,赶紧送郡主回屋,这大冷天的冻坏了双脚,我唯你们是问!”
一边的林公公暗中给陆雪亭挑了挑大拇指,然后带着春梅等人,送陆雪亭回屋休息。
陆雪亭走后,大家又赞赏了一番夜子歌,一时间气氛达到了高潮。但这嘈杂的声音怎么也平复不了江天瑞波动的心。
这真的是自己所知道的那个陆雪亭吗?这真的是那个对自己刁蛮无理的小丫头吗?江天瑞只觉得自己的内心波涛汹涌的起伏着,脑海中满是那灵动的身影,醉人的歌声伏在耳畔久久不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