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路到山岗,也不过就三五里的路程,赤电脚程奇快,几乎在众人眨眨眼的工夫,就已驰上了短松岗。
凤无忧第一眼便看到老高茶寮,勒马停住打量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棚子虽然颇有山野韵味,但它陈设很简陋,关键是比较脏,墙壁黑糊,桌椅油腻,苍蝇乱飞的……
正合她的心思。
老高立刻迎了上去,脸上的皱纹舒展,佝偻的腰也直起了些,笑着问道:“姑娘,可要打尖?”
凤无忧跳下马:“老板,借你的地方用用,银钱向后面要啊!”
拇指指尖向后一指。
哼哼,天镝暗不是有洁癖么?
她偏要安排在这里落脚。
将马缰绳丢给老高,吩咐他去备料饮马,四处溜达了一圈,没有发现水井,便径自走进店里,拐进厨房,揭开锅看了看,再揭开水缸盖,向里面吐了几口口水,然后笑吟吟地走了出来。
天镝暗等人的茶饭应该还是花缱绻自己准备,但他总得洗手净面吧?
若非时间不够,真应该脱了鞋子,在水缸里洗洗脚丫。
一边打着坏主意,一边走到岗前张望,眼见车队越来越近,走在最前面开路的侍卫,已经在山岗上冒出头来,便对着他们挥挥手,拉拉面纱,施施然转回身来,一眼看到坐在树影里一动不动的人,不禁咦了一声。
范阳白笠、青色劲装、分水双剑、平放膝盖的双手,右手背上两排小小的牙印,伤痕很浅,中间还有一个缺口,证明留下这个咬痕的,是一个小豁牙子。
凤无忧大惊。
这个牙印太眼熟了,简直跟她六岁正换牙那年,咬俞宁的那一口一模一样。
当年她和俞宁打架,他揪她脸蛋,她咬他爪子,虽然谁也没留情,但她的脸蛋没怎么样,他的手背却留下永久的纪念。
可是俞宁昨天不是进入失魂林了么?
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藏在树阴下面装神弄鬼……
她一阵风地冲上去,一把掀起范阳白笠,看到斗笠下面的脸,然后她便傻了。
当天镝暗、帅孤裂和俞靖,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一眼看到,树阴之下,凤无忧正在俞宁身上摸摸拍拍。
三人面上同时变色,天镝暗手一伸,揪着凤无忧的领子,将她提了起来,甩到一边;
俞靖欺身上前,拎着俞宁退开数步,左掌并指在俞宁肩上一点,隔了两息,又在他的腰上捏了两把,然后将人丢在地上;
而帅孤裂目光在凤无忧和俞宁身上一转而过,落在了那口红色的大箱子上。
楠木箱,漆着清亮的红漆,箱体上是诡异欲动的红色火焰,和刚刚绽蕊的莲花。
这种雕纹的箱子很面熟,上一次出现的时候,它盛的是蝙蝠夫人的首级。
那么,这一次呢?
帅孤裂足尖一挑,将箱子盖挑开,与天镝暗和俞靖同时向箱子里看去,默然片刻之后,目光又同时转向另一侧。
草地上,凤无忧和俞宁正在抱头痛哭。
这两个倒霉孩子,一个脸上写着三个大黑字“我服了”,另一个更惨,完全顶着一张黑脸。
碧落殿的一干人等看着他们,想笑又不敢笑,不敢笑却又忍不住,一时间人人面部发生不同程度的肌肉扭曲,显见都憋着乐呢。
凤无忧和俞宁被在场之人群嘲,心情自然十分的不爽,两人对视,互相眨眨眼睛。
然后,凤无忧假装若无其事地在俞宁脸上摸了摸:“俞宁,你这是怎么了?”
“那个,我是……”
俞宁也是神态自若,“咳,我这是……是易容术……”
“这个易容术还真不错,又简单又实用,如果不是看到你手上的牙印,我还真认不出来是你。”
凤无忧看看手掌,啧啧称赞,“而且这种颜料也很好用,这么摸都不掉色……”
俞宁咳嗽一声:“还……还行吧……”
凤无忧解下腰间水囊,倒一些水在袖子上,又在俞宁脸上用力地蹭了蹭,讶然道:“咦?用水都不掉色?俞宁啊,你这易容术不会是终生去不掉吧?”
一句话捅到俞宁的逆鳞上,他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你可真够操心的!”
凤无忧忍不住偷笑。
俞宁扯下她蒙面的薄巾,用力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七七啊,你脸上写这字干什么?也是易容术?”
“我这个不是易容术。”
凤无忧很镇定,“我这是京城贵女最新流行的化妆术,叫……叫真草妆。”
俞宁笑道:“啧,我只知道很多女子喜欢在脸上贴花钿,还听说有人爱涂额黄,倒是头一次见在脸上写字的。”
凤无忧脸不红气不喘:“这样才显得我黑白分明、与众不同嘛!”
俞宁假装受教,连连点头,然后不耻下问:“可是你这‘真草妆’,为啥要写‘我服了’?有什么特殊意义么?”
“呃——你读错顺序了,这不是‘我服了’,是‘服我了’……”
俞宁噗哧一笑:“原来是‘服我了’,哈哈……不过这三个草字写得太难看了,有学问的不认识,没学问的更不认识。我看这样吧,哥给你在额头上写一个‘王’字,保证又好看又神气……”
扯着袖子就在她的脸上抹了一把。
额头写“王”?
那不是母老虎么?!
母老虎不母老虎倒无所谓,可千万别把自己脸上的字擦糊了,否则满脸被写上《诗经》
——哼,簪花小楷写得再好看又怎么样,好像爬了一脸黑苍蝇似的……
凤无忧一巴掌拍开俞宁的手:“那你的额头写‘八’字!
你这个还得用白漆来写,其他颜色还看不出来……”
俞宁想了想,点点头:“我看行!咱们俩人一个黑反白,一个白反黑!你说咱要不要起一个外号,就叫……叫‘黑白双煞’如何?我觉得很是彰显咱们两个的气质。”
凤无忧摸着下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道:“自称‘黑白双煞’倒没所谓,我就怕别人叫咱俩‘王八二人组……’”
此言一出,两人同时发愁
——这个太有可能啦!
这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说着话,也听不出是在自嘲还是在互捧,天镝暗和俞靖抚额长叹。
这俩货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啊!
其没心没肺没皮没脸,简直都出神入化鬼斧神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