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如何落下的病根,李凩菫的身子越发虚弱,偶尔咳嗽就能咳出血来,胸腔里闷的紧,咳血的时候,鼻子也十分难受。李凩宇其实可以不用在意李凩菫,任由他在深宫里病死,可每见李凩菫,李凩宇就时常想起与李凩徽的约定。李凩宇无意杀死了李凩檀,他与李凩菫的恩怨也算是一笔勾销,如此算来,确实没必要将李凩菫置死。至于为何李凩菫会被净身,细想当日,他跪在血泊之中,双眼里非怨恨亦非悲伤,那眼眸所带竟是另一种境界的释然。李凩宇不喜他眼中的释然,不喜他白衣裹血还一副不沾尘世的样子,回想起李凩徽死时自己的悲痛欲绝和李凩檀死后他一脸平淡的对比,一怒之下,下令阉了李凩菫。李凩宇做梦都能梦到那日的情形,那人儿脸上毫无波动,便是眼中潭水也毫无波澜,淡然的给自己磕了头道了声:“鄙人愿臣与陛下。”这句话,让李凩宇许久不能释怀,是经历了什么,才能使得他在亲眼看到为自己而死的李凩檀死后,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纵般李凩菫说了那话,做出了那般模样,在李凩宇面前皆不过是装出来的,命令依旧不撤回,他想知道,李凩菫这般模样能持续多久。即使被阉割,即使放弃自己王爷的身份,即使被羞辱,他也能仿若世事与己无关吗?
于是,李凩菫就被阉了,事态发展到今,就成了李凩菫变成李凩宇的辉美人,如此转折,真让人措手不及。
李凩菫躺在床上,两眼依旧睁不大开,脸上毫无血色,身子瘦的只剩皮包骨。李凩宇抱他之时,便觉得如同抱了堆柴火,硌得慌。望着他憔悴成这般,昔日散发光芒的美丽容颜,现今只能让人垂怜而无倾慕。
“传御医。”李凩宇语气平淡,听不出波澜,可他心却没如此平静,波涛汹涌,仿若得了病。
有些情愫,大约无需时间培养,只需一眼,中意了,便陷进去,如同掉入沼泽,怎般挣扎,亦不过是更往深处去。
御医一个接着一个的被传来,替李凩菫把脉后皆是摇头,有些说了关乎病情的话,但也不大中听。李凩宇不是愚人,望他那般,再见御医如此,便知晓他命不久矣。李凩宇重重叹了口气,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心中竟泛起失落与愧疚,对李凩菫怎会是这般心态,那可是害死李凩徽的人啊。
墨珩是最后一位到的御医,给李凩菫把脉之后,他道那病虽不能治愈,但压制住病情,让李凩菫多活几年,还不成问题。李凩宇大喜,终于有了个不一般的回答,便赶紧让墨珩治疗李凩菫。墨珩出的法子,是熏药疗法,便是将宫殿封锁,燃药熏身子。
如此疗法,李凩宇便不可能在多留,将李凩菫交给墨珩,自己下令御医及多余的宫娥太监离开妗荷院,才准备起身离开。手腕却被李凩菫轻轻抓住,李凩宇惊喜的又坐下,望着榻上那人人,关切的问候。
李凩菫轻咳几声,看着他的视线模糊不清:“四哥....我望见八哥了,我是不是要和他一起走了?”
“.....”李凩宇没说话,他听见李凩菫谈起李凩徽,心里五味杂陈。
“四哥...我梦见八哥了,我梦见那年,我们三一起跑到御花园里的假山洞里斗蛐蛐..咳咳...结果被静妃娘娘看见了,把我们的蛐蛐踩死了..咳咳....”
“李凩菫....”
“四哥....你后来赔给我草蚱蜢,能再编一个给我吗?我想...带着它下去,八哥一定一眼就认出我吧..咳咳...”
“你若是死了...可别怪朕下手无情,要一王府为你陪葬,朕可做得来。”
“咳咳....四哥....你错的离谱...八哥的死和我无关...咳咳..”李凩菫这话是昏迷之前所说,说的极小声,李凩宇只听得四哥二字,便没听清楚其他,就见他晕了过去。墨珩轻声提醒,治疗李凩菫刻不容缓,李凩宇才放下紧抓李凩菫的手,转身走几步回头一望,叹了口气才离开。
李凩菫是安妮的灵魂,安妮是从现代来的,哪里知晓李凩菫与李凩宇从前种种,皆不过是那日从床下搜来的稿件里,看到李凩菫写得日记罢了。他如此对李凩宇说,只是为了借助自己这般可怜模样,博得李凩宇同情,从而让其放松警惕。
李凩菫上身没穿,被放在美人榻上,四方摆了熏炉,炉子里烧着药材。他被熏得满身大汗,湿漉漉的样子仿若滴水莲花。他微微睁眼,看了四周,香烟缪缪中,坐着一看书的人儿。身子还未恢复几分,看那人儿便不大清晰。他缓缓神,睁眼再看,依旧看不清。他竟有些恍惚,喊道:“李凩檀.....”话语轻柔,有气无力,可语气中的相思意却传达的极好。
墨珩身子微微一震,轻轻启齿:“殿下,我不是六王。”
李凩菫眼角的泪水滑落,冷冷自嘲笑了声:“对啊...李凩檀已经不在了。”
他话好似带刺,扎进墨珩心里,那句李凩檀已经不在了,听入墨珩耳中,便成了李璇偲已经不在了。墨珩抓紧书籍,咬了下唇,忍住自己想要爆发的气愤,而后才淡淡一笑,起身走到李凩菫身边:“看来殿下好多了。”
“墨珩....你说,有没有一种药能杀人于无形?”
墨珩惊讶的挑眉,看着他虚弱无神的样子道:“有,殿下想杀谁?”
“李凩宇。”
“殿下就这般告知臣,不怕臣告诉陛下吗?”
“你不会的。”
“哦,殿下怎知臣不会?”
“到现在,你都没叫我辉美人,我就知道,你不会。虽然我不知你是谁的人,但我肯定,你不是我的敌人。”
墨珩若有所思的垂下眼帘,这个李凩菫还不算愚笨。他本想先去找贤亲王商讨关于李凩菫之事,看能否借助这位被夺取皇位的前太子的名义,再将皇位抢过来。可刚回府换了身衣裳,出门要前往贤亲王府时,又被宫里来的人请进了宫里为李凩菫诊治。现今李凩菫也有了要杀李凩宇的觉悟,事情就更好办了。
墨珩缓缓跪下:“臣愿辅佐殿下。”
“墨珩...你可瞧见我母后的遗容?”
“皇后?皇后并未薨逝啊。”
“什么!可..那日,我明明瞧见她宫殿走水啊。”
“静妃娘娘烧死在皇后宫殿,此中还发现了一具男尸,便无其他。”
“....男尸?....那我母后....哪去了?”
“这臣不知,但我想,皇后娘娘是安全的。”
李凩菫轻咳几声,看着墨珩的眼神越发迷离,最终抵抗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梦里,似又回到了九九重阳,庭院共饮菊花酒,嗅来菊香望夕阳。他总觉得,这些年来,他的话太少,不管是和仲夏木凉,还是夜玉琅,亦或李凩檀,他们之间所能回忆的记忆都很少。或许并不是太少,而是不是太少,而是不够,他来到这里,不过几年而已,几年...对于他来说,如同几日而已。从前思念李凩檀时,他常觉得时光缓慢,度日如年,现今回想,没有什么度日如年的说法,一切都是幻觉,有的,只是时光飞逝,转年如天罢了。
也不知道他梦见了些什么,墨珩只瞧得他泪水止不住的流下,看那晶莹的水珠,想来定是梦到了魂牵梦绕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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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后,李凩菫的身子才有了回转,身上也长了肉,倾城之容也渐显,正巧也赶上了李凩宇的万寿节。众妃嫔从三个月之前便准备了节目,都期盼着能一鸣惊人,让皇帝宠幸自己。李凩宇的万寿节由贵妃操办,奢侈至极,彰显大国风范。百象国此次也是挥了大手笔,送来各种奇珍异兽。那些异兽,李凩菫皆认识,都是梅花鹿、白狐,其中的白猿却很吸引李凩菫眼球。那只白猿能奏笛子,真可称为灵兽。四方国送来的礼物,则比不上百象国,但也十分稀有。
看过许多歌舞,再看过众妃嫔精心准备的节目之后,李凩菫才起身去准备。李凩宇本就时常看他,见他突然起身离开,微微一愣,抬手招来站在不远处的鸣棠问了声,鸣棠告知他,辉美人为其备了节目,他心有所动,嘴角不自觉上扬,期待着李凩菫上场。
大殿内的烛火都被宫人们一点一点消去,众人疑惑不解,只能看着火光渐灭,大殿的门也关闭,所有人皆埋在黑暗之中。黑暗里,尚能看清五指,众人窃窃私语,皆不知要发生何事。
忽然,殿中出现星光,仿若天上的星辰落入人间。殿中放了李凩菫特制的圆形舞台,舞台被支起的幔帐包围,那舞台四周散发虚弱的光辉,那是荷花做的灯所发出的光辉。李凩菫的身影被火光打在幔帐上,婀娜多姿,明明是个男人,可穿起舞衣来,在场女子皆不如。李凩菫脚上和手上戴着铃铛,在幔帐之中跳舞时,不止视觉上给人冲击,就连听觉也让人十分享受,他的铃铛声配上伴奏,便是一曲佳乐。鸣棠用手轻轻打着拍子,时间快到了,只是至关重要的一部分,李凩菫如果失手,便会纵火焚身。这舞是鸣棠出的主意,若非墨珩来见他,他并没打算去帮李凩菫杀李凩宇。墨珩说,李璇偲泉下有知,也不会乐意看到李凩菫现今这模样。既然墨珩搬出了李璇偲,那鸣棠唯有助李凩菫一臂之力。他给李凩菫的东西,名为火蝶,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生物,稍微有些热度便会燃起来,常年生活于水边,是北苍独有的生物,可也不多见。鸣棠能弄到这一百多只火蝶,真是极有本事。那火蝶被关在舞台下,只要李凩菫踏在机关上,舞台四周就会打开,内中隔间也会打开,蝴蝶见光便会飞出隔间,离开隔间冰块的火蝶,在经过烛火之后便会点燃,发出紫红色的光,幔帐上撒了水,即使火蝶接触也不会点燃幔帐,只会熄灭而后黏在幔帐上,在黑暗里,谁也不会去注意幔帐上的虫子。可李凩菫若失手,很可能会被火蝶的火点着衣裳,从而焚身,纵使救下来,依他现今这般病态,也会支撑不住,一切就看李凩菫如何在躲避火蝶之时从容的跳舞。
当李凩菫做好一切心理准备,踩下机关,放出火蝶,众人皆惊叹了。
世间纵般有霓裳羽衣,也不会有人真正跳出仙子落凡尘的模样;纵般有人舞技高超,也无法效仿仙子不食人间烟火;可这李凩菫,他那舞形若仙子,却带着倾城妖孽的风采,在这黑暗中,仿若皆由他掌控。他不是仙子又何妨,便是妖孽,众人也愿被他蛊惑。
何为妖,大抵便是李凩菫舞姿之中的招式。
何为魅,大抵便是李凩菫神态之中的勾引。
何为孽,大抵便是李凩菫扬嘴之中的不削。
若是男子倾心是因李凩菫之花容月色,那么女子动容便是因李凩菫妖孽倾城。
鸣棠淡淡一笑,李凩菫做到了,看来李璇偲在九泉之下尚能安稳。李凩菫是鸣棠见过最固执之人,为了抵抗火蝶的伤害,他便坐在火盆边,弄出火星烧自己,或是慢慢靠近火焰,适应着那份温度。他身子弱,且从前也未学过舞蹈,男儿的身体如何跳出女子的柔美,于是他便每日摆出奇怪的姿势,练自己的柔软度,时常拉伤扭伤,可他依旧坚持。终于在墨珩和鸣棠的帮助下,他习得了这舞。这曲舞蹈没多大技术含量,主要从视觉上来博取眼球。舞蹈看多了,特别的舞才能吸引人注意力,鸣棠便想出了火蝶这个方法,虽是冒险,可值得一试。李凩菫只有借助这次机会,得到伺候李凩宇身旁这个权利,才能慢慢毒杀李凩宇。虽然此事可以交给鸣棠办,但李凩宇不信任鸣棠,鸣棠虽依旧伺候在他身边,可那却只是表象,真实情况是他每膳食歇息之时便由另一位公公代替鸣棠伺候,而那位公公,明面上却从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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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寝宫
李凩宇坐在罗汉塌一侧看书,李凩菫则坐在另一侧不知该做何事的呆呆望着他。时日不早,已是亥时,各宫皆已休息,唯有李凩宇还挑灯夜读。李凩菫用手打了哈切,看着十分困倦。李凩宇看向他,轻轻放下书籍道:“你若困了,便先睡吧。”
李凩菫微微摇头,看着他不多说话,摇完头,睁大眼望着他,轻轻的一笑,似在说你看,我没事,我还能坚持。
李凩宇望着他那般,也不知该说何,便拿起书来继续看。李凩菫却真是困了,只不过是做个样子,想让李凩宇有些好印象。可再如何坚持,那能斗得过困意,便小鸡啄米般磕头。李凩宇抬眼望着他那般样子,忍不住伸出手去撑他脑袋。李凩菫一不小心,额头便砸在李凩宇手心上,还好李凩宇力气大,否则手背就该磕在桌子上了。
李凩菫惊醒,望着他的手尴尬一笑,挠了挠耳垂:“我真是困了。”
“去睡吧。”
“那你呢?”
“一会儿,朕就歇息。”
“好。”
李凩菫这次倒是没拒绝,说了声好,便往龙床上躺。李凩宇望着床榻上休息的人儿,心里质问自己,为何选了他的牌子。自己并非断袖,可为何见了李凩菫今晚那舞,便越发对他着迷。大约自己是病了,即使李凩菫已不再是个完整的男人,可他却不是女人。两人如此,实在有违天道,终究会受惩罚的。
可感情这东西,也是天道所成,那由人说的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