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许应沿着溪水往山下走去。没有让母亲相送,只是带了件换洗衣物和些许银钱便离开了家门。至于小和尚留的字和父亲的灵位,自己都没打算带着。也再次问了关于父亲的事,母亲并未多言,许应见她伤心,也不再多问。来日方长,这些谜团要靠自己去揭开。
少年身着青衫,头发微束,肩挎包裹,背斜竹笛,一步一步探着石阶,在小径轻轻掠过。这山路并无多少危险,路也是常走的路,很是熟悉。
许应趁着赶路,灵台清明,在心中默念经义,感受道力在自己体内来回游荡,步伐也愈发轻盈了起来。
深山不知处,自有零星人家,或晨起耕作,或偶有炊烟。山间不断跃动的少年,点缀在这幅暗青色的画卷中,很是相宜。
“少年郎这是要回村?”
刚出山,行指以田间小道。身后传来的一声询问让许应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去。
刚到日头,肩扛犁具,正在路上赶牛的老丈看了看眼前这个少年。模样很是俊朗,衣着干净朴实,这是平严村哪户在外求学的少年?老丈有些迷糊。
“老伯刚耕作回来?我这正是要往平严村去咧。”许应微笑的回应起面前的老丈,阳光下,少年结拜的牙齿微微露出,煞是好看。
老丈可不知少年是有多少风情,不过也是一笑,少年郎很知礼节。放下犁具,老丈将腰中布包解开,掏出两个干饼,递过一个给许应。
“这正午还没吃饭吧?就这个垫垫肚子,回村还得怕是要日落了。”
见许应接过饼,老丈边咬饼边说道。许应也不拘束,放下包裹,接过饼,便直接啃了起来。本是计划日落前就到平严村,也不用带干粮,到了村里就能找到吃的。遇到热心的老丈,许应也不会不识趣。和老丈就在这路边吃着饼,闲聊开来。
“少年郎怎么称呼?是村里哪户人家的孩子?老丈我真是认不出来。”眼前这个少年不拘束也不怕生,老丈可是好奇得紧。
“我名许应,住在这小路上去的山里,老丈不识也是正常的。”许应不紧不慢的回答这,喉咙有些干了。这饼有点硬,许应三口做两口的很快吞咽下去。不是嫌弃,而是觉得口渴。
“莫事,那边有一山泉,可以喝的。”老丈看出少年是要喝水了,笑着指向路旁草丛。
“多谢老丈了。”掀开一片渐枯的草丛,石壁上果然凿有以小坑,一股细流沿石壁下来,汇到坑中。许应通过溢出坑的水洗了把手,再伸手从小坑中掬了捧泉水,痛快饮下,很是舒畅。
“赶了一上午的路,才刚下山,有些口渴,谢过老丈的饼了。”喝过水后,许应朝老丈微微一拜。
“应哥儿这般知礼,肯定是个求学人。”老丈看着眼前青衫少年,很是喜欢。
“老丈叫我许应就行了,我不过是个才蒙学的学生。”许应和老丈聊得都很淳朴,氛围也很是轻松。
“应哥儿,我们一起赶路,也好作伴回村。”
“那我帮老伯抗犁吧。”见老丈邀自己同行,许应点头,主动去接放在路上的犁具。
“用不着,用不着。老丈我身子硬朗得狠,应哥儿要是不嫌弃,帮我赶这牛就好。”老丈拂过许应伸来的双手,把系在草地上的牛绳递到他手中。
看出来老丈确是身形硬朗,这犁具也不是很沉,许应也不勉强。取起包裹,接过牛绳,赶着黄牛,与老丈一同上路。
两人刚经过一块斜躺的巨石,忽然之间,天色变暗,已经有层云霾遮蔽主了日光,一阵狂风突起,瞬时飞沙走石,田野间一簇簇枯草都被卷的稀疏,直冽冽作响。
“看这天,是要下雨了,应哥儿,赶紧找个地方躲躲。”老丈扛着犁具,眯着眼望了下天,神色有些忧虑。两人趁着没雨,下了石坡,脚步加快。
不多久,天降淅沥,路上就已经一片泥泞,两人已是浑身湿透。
虽没到秋末,不至于感染风寒,但身体还是有些许不适。许应将包裹放入怀中,一手持笛,一手牵牛,跟着老道终于赶到了平严村村前官路上。
“老伯可还。。”话还没说完,许应的嘴就被一手给捂住,连人也被拉下趴在路上。许应眉头微皱,很不解的盯着眼前神色慌张的老丈。
“应哥儿,这路上有血腥味和马蹄印。村子也有打斗声,你仔细听。”老丈放开手,声音压得很低。
果然!许应沉下心来,的确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也看到了路上刚积有浑水的蹄印,至于打斗声,在点点雨声中不是很清晰,但一些零散的哭闹声很是明显。开了灵台后,自己便是耳聪目慧,这一路,还是掉以轻心了。许应心里暗道。
“这是匪患?”许应对眼前这并不害怕。自从三年前,遭逢大难,随母亲到处躲躲藏藏,许应学会了很多,在这种时候,更需要平静,不能妄为。
“应该不是,这里受戍道镇管辖,镇里半月前就来过道子和高人清剿过匪寇。原先村内就没什么流匪,就算有,也早应该逃命去了。”老丈神色担忧,还没弄清村里是什么情况,这时候待在这路上也不是办法。
“老伯,你把犁具扔掉,先带路,我们将牛藏住,再慢慢绕到村后,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许应没做过多思考,看眼前老丈神色着急,立马拿定主意。
老丈把犁具慢慢丢到路旁水沟,带着许应,进了一田间草丛,找了个半人高小树桩,只是用牛绳稍稍绕了两圈,便急匆匆地沿一片菜地低头走去。
身靠在一堵低矮的泥墙,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许应四处打量,抬头细听。促地一阵很凄厉的女子声音传来,离此处还有些距离,无法听得仔细。不过应该就在右手侧两座并排的石屋前面。
“老伯,那里是什么地方?”许应声音压低,略微抬手指了指自己所探查到声音的来处。
“那是村里的学社草亭。贼人就在那里,我听见了我家闺女的声音。”老丈已经双眼通红,刚才那声凄厉的惨叫,自己女儿肯定是糟了灾。
老丈双手撑墙,纵身跳了过去,溅起一滩泥水。许应见状,也连忙翻过墙头,把正欲疾奔的老丈一把抓住。
“老伯急不得,你也听到了,贼人肯定很多,这般去了,只是白白受难送死。”许应将挣扎的老丈狠狠扶住,神情凝重。
“我们先去那座石屋角,看清情况再去救人可好。”许应目不转色,与老丈对视,感觉老丈紧握自己双肩的手掌力道变小,说出了主意。
两个人很快起身,一人蹲在一个屋角。两座石屋,刚好并排开来,也很是隐蔽。
灾祸就在屋前亭内,不过三丈远,虽见不到具体情形,但能够听得很清楚。
“你们快说,这半个月来,谁家收留过一个小和尚?”
这个慵懒的声音在一片哀哭中很是突兀,却中气十足,颐指气使。不过许应心底一惊,心思转动,立马反映了过来。这些人,是为了如觉而来!
许应头上顿时生出细汗,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按耐住心中的不安,许应还是附耳细听了起来,动作也变得更加谨慎。
“大人,小女子不知啊。小女子也不过是刚回到村中,没曾见过什么和尚啊,”听到这声凄惨的哀求,许应知道,老丈的女儿暂时应该是没事。还好,许应稍微松了一口气。
“严道子,鄙以为这些人可能都是不知情的,今日天色也不好,快夜黑了,要不明日再问?”另一个明显低微声音传来
许应也是低头思索起来,没想到,这些人中,居然有一个是道子!道子,这是对三十岁前就已经入门了的求道人的尊称。那询问小和尚的人应该就是这个严道子,听声音,这位严道子恐怕也才刚过二十岁,真是实力骇人!而且,许应猜测,这些人,应该不是什么匪寇,应该是和林贽一般的儒家门人。
一阵心寒,许应更加谨慎了起来。
“费荣,你出身于这山野村落,当真是情义深厚哇!要是放走了那小秃驴,小心你的包庇之罪!”尖锐的嗓音冷哼了一声。
“秦奇,你莫要血口喷人!我费荣虽出身不如你,但也是为了道子出生入死,何来包庇?”这个费荣作为那严道子的鹰犬,还真是会是护主明志。许应默然冷笑。
“费荣,秦奇。这些人,就交给你们慢慢盘问。这小和尚是肯定到过这附近的,至于现在在哪我不管,但在今夜之前,必须要有用的消息。”这个声音还是有些慵懒,不过言语间带有厉色,很是威严。
“道子放心。”两个人倒是异口同声。
“你们也都听到了,要是再不说出点什么,莫要怪我心狠。”更加尖锐的声音有些刺耳。
“大人,小的真的不知道啊”一时间,群人哭哭闹闹,让许应很是揪心。
“都住嘴,不许再哭闹,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秦奇看着自己乡亲父老,有些不忍。
果然,众人,不再哭闹,只是啜泣。不过,秦奇问了好几次,得到的答案全是不知道什么小和尚。费荣站在一旁冷笑,冷眼看着一脸焦急、满头细汗的秦奇。
“费荣,你去问。”终于,坐在红木太师椅,微闭着眼小憩的严道子开口了。
“是。”费荣应了一声,声音略高,眉目间略带喜色,稍微瞟了身旁的秦奇一眼。
“你,出来!就是你,小娘子。”
“我问你,知不知道,这半月来,有个小和尚经过此地。”
“大人,真没有啊。”女子跪在地上,头埋得极低,声音维诺,带着哭腔。
“你抬起头来,看看这是何物?”费荣很是烦躁,这些山野村民真是听不懂话,就别怪自己心狠了!
“啊,大人,不要啊。”女子一抬头,一柄明晃晃的寒刀就出现在自己眼前,刀上还带着鲜血。
“再问你,知不知道?”费荣对女子的反应有点满意。。
“大人,真的不知道啊”女子已经哭出声来,一脸惨白。
“你!你们真是好哇!刁民!刁民!”费荣怒火丛生,已经气极难耐。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杀人?我们来到村子,本来想要一片和气,不过伤了几个莽夫,你们倒还认为我是怕事。今天就让你们知道,我这刀,杀不杀人!”费荣语气激烈,持刀指向跪在面前的一群刁民。
“问一次,一个人。说不出来,那就是死!”费荣狠狠扫了这些人一眼,自己必须要问出东西来。不然,道子一怒,非同小可!
“你先来。快说!”拔刀指向脚下女子,疾声厉色。
“我…我当真不知道啊…”女子已经泪如雨下,一片凄凉。
“那你,就去死!”
费荣当真是气急败坏了,持刀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