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子倒是有雅兴。”既然避不开,自己又何必处处退让?这天下,哪个少年不想鲜衣怒马,赏尽世间繁华?既然下了山,出了门,也是该观一番属于自己的人生景象了,眼前这周钰,也不过是自己人生一景耳!许应只当没听到他言语中的揶揄,微微一笑,面若春风。
言语轻描淡写,偏偏其中写意尤胜泼墨浓彩。许应的回答让眼前的几人都有些愕然,不过只身旁观的赵瑶兮倒是眼中多了些深思。周钰也是反应了过来,眼前的许应还真是有些看不懂,不知道他这份稳重是怎么来的,看着许应的眼神中多了些味道,和昔日的严道子有一丝相似,却也不大相同。
“小可久闻此处盛名,所以特邀瑶兮小姐前来欣赏一二。既然有幸遇了许公子,不如许公子和我等一同把酒言欢?有道是知音难寻,上午许公子的风采周某可很是佩服,不知有没有机会和许公子结交一番?”周钰的语气很是诚恳,脸上笑容也让周围经过的人觉得亲切。
“谢过周公子盛情,我还有要事在身,只怕是无幸结交公子这般雅士了。就不扰周公子雅兴了。”眼前的周钰的确难缠,自己有多少份量许应是清楚的,这周钰是哪种人许应也很是了然。
说完,许应就准备离身而去,倒不是躲,只是君子不立危墙,自己还是记得刘管事的话的。
“哦,小可愚钝,倒是忘了许公子要洗尘扫地这等大事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许公子果然当世大才。”
周钰等人看出许应要离去,可就是不让开,堵在楼前。周钰心神其实大多放在身旁的赵瑶兮身上,见赵瑶兮没有任何动作,反倒是认真看起戏来,不带一丝声色。周钰自然也就神色肃然,双手微拱,很是佩服的样子,只差向许应深深行个大礼了。
顿时心里生出了很多怒意,许应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自己在别人眼里还真成一戏子了?许应的眼神也带着些寒意,只是轻轻的扫了眼前众人一眼,并不接话,将手中的扫把抹布缓缓放好,抬起手,掸动起自己带着尘土的青衫。
周钰察觉到许应带着怒意的眼神,心里有些暗笑,这是要挑衅自己?可他接下来的动作,让自己愣住了神,很是不解。
“只是让你换张琴,怎么这么久?”一阵带着酥软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小姐,前面有人堵着,我过不去啊。”气氛猛地支离破碎开来,从许应到周钰等人,都已回过神,张望了过去。
“月儿,你今天来习琴啊”赵瑶兮第一个认出了这声音,面带喜色的转过身挽住了自己的闺中好友。
“瑶兮姐,我才回来不到一日,你当然不知道了。不过你今天怎么来了?”生长在同一个地方,自然会遇到自己会遇到的人。白月儿就是这样,自从某日和赵瑶兮街角相遇,一起聊过几句话,平平常常的,就成了好朋友。
“我只是陪一个朋友过来赏音闲聊罢了。”说完就介绍周钰和白月儿认识了。
白月儿也在这时候看到了许应,不过只是稍微盯了下他那身现在看起来很是落魄的衣着。没有嘲讽和惋惜,也没有惊异和同情,只是稍微看了眼,一丝表情,也没有开口问声好,一言不发。自顾自的同赵瑶兮和周钰聊了起来,原本堵着的楼道口就这样很自然的散开,不带一点转折般。
许应也看到了白月儿,也只是稍微的看了几眼,不会同老友偶遇一样说是“你也在这啊”,也没有同陌生人一样满是戒备,更不会觉得自己救过的人居然无动于衷。只是很是自然的拂着衣衫,看不见的尘土在些许欢娱声中慢慢的掉落,没有什么色彩。
周钰也很热情的同身旁的两位佳人攀谈起来,至于许应?从听到白月儿的声音,自己的整个心神都没放在他身上了,走的时候也不会满眼戏谑或者怨毒的盯他一眼,就像你往池里放了条鱼,不论心情,只是突然看到了,才会调弄一番,或者哪天持着竿钓起来也行。
见他们都走开了,只是那个小侍女莲儿在转身时还看了自己两眼,其他人都当是没遇到许应一样。许应没有特别的情绪波动,这短短的遇见,就像是自己身上的尘埃,只是过眼云烟。至于自己该做的,许应很清楚。
下楼归还了扫把这些杂物,顺便洗了把脸,打整了一下衣衫,许应回到了自己该干活的器乐房,见房前还有个神情不耐烦的小姑娘,这应该是刚才白月儿派来换琴的。问过几句,换好了琴,等她离开,许应坐在椅上登记。
这里应该是一处备用的器乐房,许应一早就看出来了。登记完见好一会儿都没人来,许应闲了下来。若是在深山家中,自己很乐意闲着,要么去柳树下闭眼躺着,或是家中小憩,抑或是夜里望着渺渺星空。只是现在,许应一刻都不想闲着,这种情绪很是莫名,自己一闲着就觉得有些心烦气闷。
“若从静来,动即随灭,应非闻动。若从动来,静即随灭,应无觉静。”持着笔,许应练起字来,用的是这里登记用的白纸和毛笔。
这幅字,也是如觉写给自己的第一副字,小和尚的笔法很是精妙,许应连看带摹了好几个夜晚,还是没达到他的韵味。根据自己的记忆,许应一笔一笔的写着,时而飞钩轻转,时而一笔成形。就这样,许应慢慢的入了神,心情也愈发平静。
宁修音神色安静的盯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少年。少年一袭青衫,长发稍束,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在自己俯视的角度下很有味道,就像是夏日午后清泉里的一排斜影。纸上的字迹也在慢慢变动,开始时显得生涩,感觉是在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不过少年越写也就越随心,字里行间多了些灵动,不再死板也不显得圆滑,渐渐地,多了些刀削剑指在其中交错。我自纵意绘字,金钩铁划当如是。
写着写着,许应也就慢慢的悟了,如觉给自己留字,并不是因为字里有何玄机,只是为了让自己体悟其中韵味。慢慢的,自己的字和如觉所写的似像非像,只是其中韵味变了,变得更随心,自己更了然,不再觉得高深起来。
挺了挺腰,伸开双臂,看着自己的字,许应心里很是满意,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只是刚抬头,这丝笑意就立即消失,把自己写的字整理起来,叠成一块,迅速的放入怀中。许应起身过去,看着站在门前盯着自己的女子,自己并不熟悉,不过一身白裙好像在哪见过?
没有细想,许应觉得眼前这个女子面目中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她眉若剑梢,眼中一片清澈,映着自己的身影。只是看到人家眼中自己的愣然,许应就醒过了神,自己这般盯着人家,很是不妥,许应暗自警醒自己。
“抱歉,姑…这位小姐,你可是要换琴?”许应神色清明,很有礼节的询问这个盯着自己似笑非笑的女子,难道自己刚才不经意多看了人家几眼就触了霉头?还真是不幸,许应心里有些自嘲,不过神情还是极为得体。
“我看你刚才在写字?”声音有些低沉,不像白月儿那样软糯,也不似赵瑶兮那般黄鹂清鸣,不过却带着一种不属于女孩子的磁性,给人一种很安静的感觉。但是她的话,却让自己一惊,心里有些拿不准。
“抱歉,这位小姐,你是要换琴么?”这次没有发呆,自己可不是周钰。许应眼色平静,微微有些冷意。
“我不换琴,只是问你是不是在写字。”宁修音的语气也有些冷了,仍是一脸似笑非笑,盯着许应。
没有沉浸在那片眼湖,许应神色安然,也直直的盯着这个神情怪异的女子。她那似笑非笑的样子,或许旁人会觉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可自己现在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还真是触了个大霉头,许应双眉微皱。
“我是在写字。”很快眉间舒展,许应淡然回应。
“你的字不错。”说完,宁修音就转身离开。
“不过,还是别写佛家经义。”一声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许应有些不解,这女子,的确怪异。许应觉得,那最后一句,应该是劝告,隐约有了些猜测。
宁修音走出器乐房,脸色恢复,面带冰霜。一路上遇到的小厮或者侍女见到都是低头弯腰轻声喊了句“宁小姐”就远远避开,宁修音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开始,积威就这般深重。或许,是自己兄长被逐出来鹿书院以来吧。自己在那之前,一向都是无忧无虑的。
不经意间,遇到一个很怪异的人,许应也是思索了好一会儿,却仍是一头雾水。不过许应还是明白了过来,那个女子,不是因为自己的字迹或者其他,而是因为那句小和尚教授的佛法。以后,绝不能这样大意了。
“你们确定消息无误?”音律阁的三楼密室,宁修音神色肃然,低沉的声音缓缓传出。
“属下确定。”
宁修音没有开口,眉头紧锁,沉思起来。
“通知下去,一有发现,格杀勿论!”女子的眉间多了一股狠厉,神情凛然。
“属下领命。”声音很快消散,只是从始至终根本不见人影!
杀伐果断事,莫道女儿娇。
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出了当初从宁道府族里带过来的人,现在无人可用,也无人可信。不过自己只能慢慢等,等自己的兄长归来。刹那间,从嘴角起了一阵春风,冰雪消融,整个脸庞都如一湖吹皱的清湖。这荡漾间的芳华,极为惊艳。
只是君不知,妾欲行至长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