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岩宫。
“青涟昶,枉朕如此器重你,封你大女二女为公主,屈朕女为三公主。给你加官进爵,无尽封赏。”已是强弩之末的王者青涟锐咳嗽着,神色黯淡。
“然,我心所往,仅雪末也。”青涟昶无限靠近青涟锐,紧紧逼视着他,冷冷问:“你,能给吗?”
青涟锐嘲讽一笑:“别说雪末已去世多年,即使她在,你也不一定会选她而弃江山,我说的是也不是?”
“江山和美人,我都要。”青涟昶一脸狰狞,“雪末已死,这皇位只能是我的,也必是我的。皇兄,你操劳了那么久,该累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剩余的这一切交给臣弟,臣弟会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青涟锐默默凝视他一会儿,无奈地缓缓阖上眼:“也罢,语儿定得安全,否则,我青涟锐做鬼也不放过你。”青涟锐想到女儿的安危,不禁开始后背心发凉。
“做鬼也不放过我?这话我听过太多遍了,听腻了。敢问皇兄,你做鬼后打算怎样惩罚我?”青涟昶嗤笑一声,睨了眼时辰,思索片刻,对青涟锐道:“约莫几个时辰后,皇兄即可与她相会于黄泉。真是可惜啊,皇兄你的女儿比你聪明多了,知道逃跑,但,那又如何?我一样会杀了她!”
“你是说,她……”话还未说完,青涟锐一口血喷出来,终是不甘心地闭了眼。
青涟昶冰冷仇视地瞟了眼昔日奉承的皇兄,愤恨道:“雪末为什么选你,又倾尽所有才智帮你夺得皇位?你哪里比我好?我相貌,武功,计谋皆不输于你,她为什么不选我?”
他勉力平复怒意,望向殿外。
风雨如晦,天昏地暗,没有什么能阻止他。而那皇兄之女,如今也应身首异处了吧。
锦安城外,莺山。
黑衣女子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心意摇摆不定。她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出锦安时看到的场景~百姓仓皇乱窜,大队官兵肆意抢劫民财,烧杀抢掠无恶不为。多少人逃奔中站立不稳,被疯狂涌动的人潮吞没,尸体辨认不清;多少人慌不择路,以血肉之躯迎上官兵尖锐凛冽的刀枪;多少人家里的积蓄被尽数抢光,在街头露宿,浊泪涟涟;多少人试图反抗,被愤怒的官兵碾为肉泥,连亲人都不能幸免。
狼奔豕突,风云怒卷。一切的苦痛源于青涟昶的穆江之变。
这样就逃出生天了?未免太顺利了。黑衣女子不信青涟昶这么宽容,他一定留了后手,也许连这人间地狱都是他为引她出来用的手段。想了想,她唤来旅思,“出去后万不可唤我公主,就叫我~”
马车突然猛地滞住,阻断黑衣女子将要说的话。
“何人相拦?”黑衣女子厉声道。她特意将声音压得很低,试图以皇家威严让来者有所忌惮。
无人回应,黑衣女子只好掀开车帘,意料之中的,她看见一群身着甲胄,手持雪亮银剑的士兵静静伫立,如不倒的雄峰。
为首的将领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轻蔑道:“三公主,卑职等您很久了。”
黑衣女子叹道:“有劳将军护送。”随即默然放下车帘。
“多谢公主宽宏,我等也是奉命而为。”那将领抽出剑,做出一个“斩”的手势,瞬间,所有士兵加入战斗。
好一个奉命而为!
黑衣女子没那么傻,明白以公主之威已经镇不住他们了,而派他们来的人,她也猜得到,正是这个身体主人的亲叔叔青涟昶,这个身体主人一生痛苦的来源。
和朝金枝玉叶的三公主,青涟解语本应受万人敬仰,却偏偏被他左右,甚至在民间被传为智障。故,在和朝子民眼中,真正的公主只有青涟解落和青涟解月。而她,属于瓦砖中的碎片,尘封、颓败。她这一生活着的唯一信念就是有朝一日能和父亲安然生活在一起,否则,她早死了。只是,老天很残酷,不愿给她实现愿望的机会,她终究选择死去。而后寄居在她体内的是来自现代的灵魂。
现在不是追忆的时候,娵音必须寻求最为合理的方式,逃出去!
是的,逃出去,这是她唯一想要做的!她死死攥着胸口冰凉的玉佩,努力冷静下来审视局势。
由于匆忙逃走,娵音带的侍卫虽不算少,但是一路上被青涟昶的追兵也打散了许多,剩余的侍卫人数没有追兵多,很显然占了下风。加之,他们的武功,作战能力都很平常,不及追兵百战沙场的水平。换一句话说,人海战术和高手战术俱无法运用。
大风将起,烟云聚集,天地昏暗,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车帘里的娵音不由得微微苦笑:天时、地利、人和,竟一个都不肯给自己吗?
两方人马混战着,分不清是谁的鲜血,谁的四肢在空中呼啸来去。娵音一瞬不瞬地盯着,强压下疼痛震撼以及恶心感,寻找契机。
于又一个身影倒下的瞬间,娵音发现包围圈有一部分的空缺,或许可以一试。狂喜的情绪很快被吞没,娵音为难地看着外界乒乒乓乓噼里啪啦的兵器碰撞声中溅开的火花,恐怕自己还未靠近,就荣幸地成为了刀下亡魂。事实又不可忤逆,她此刻已经没有退路,有刀开始刺进马车,再不出去,她会被活活刺死!
一触、即发。
娵音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冲出马车,差点一个踉跄栽倒。有人见她出来,挥刀就劈向她,好在娵音的身手不算太笨拙,勉勉强强竟也躲过几次刀锋。时日渐长,她便落入下风。毕竟她只是一个女子,又无武艺傍身,在求生意识如此强烈的情况下能支持这么久,很不容易了。
终于,她慢了半拍躲避,一个士兵一举握刀砍向她的头——
“当——”
清越的金属撞击声过去后,刀势戛然而止。
士兵望着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似有些怔忪、困惑,不甘心地瘫倒了下去。
娵音脸色苍白,手不可抑止地颤抖,唯有眼底的光芒大盛。那是一种怎样的眼光?如遥远的恒星静静穿越万里黑夜、千年时光投射出的希望之光,刹那间点亮混沌不堪的世界。于她满是污泥尘埃的面容上,并无丝毫不妥,反而增添了几分艳逸,几分雍容。
她终于失去了全部精力,见两方人仍在战斗,缓缓放下沾了许多鲜血的匕首,陷入一片混沌。她的脑海里隐约闪过些念头,自己又要死了吗?真够没用的。哎,早知道学些武功多好,也不至于又得和死神亲密接触。青涟解语,对不住了哈,没能帮你报杀父之仇,我自己命给搭上了。但,不爽啊,我还未钓上美男子当压寨夫君,我还未能享受公主的待遇,宝石黄金什么的没碰,我还未……
是夜,血气弥漫,遍地花尸,曼珠沙华,悠然、盛放。
从睡梦中转醒,迷迷糊糊间,娵音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顿时清醒过来。
这里是?
四周光线很暗,娵音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断肢、断臂,以及被割破的腹部流淌出来的肺、肠子……
这是她生平仅见的,不,甚至可以说是前世!
她,是现代人,穿越而来,成为和朝的三公主青涟解语。
当初,十七岁的她努力想考上一个好大学,希望能让自己的未来光明一些,可谁知,却遭遇了一场车祸。很狗血老套的剧情,又令她心惊,就像冥冥中有人在暗中操控,等到合适的时机就拨动掌控的丝弦,勒住她的咽喉,摆布她。
她的印象里,那车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车牌上没有写车牌号,而是勾勒出一个图腾——一朵妖异的花恣意盛放,每一片花瓣皆卷曲得魅惑无端,如血的致命色泽更让它华美无双,唯独、无叶。
是曼珠沙华?
不太像。因为它的花瓣并不纤细,圆润得紧。然,它却让她莫名生出不应有的想法——它在吸引我!
看到它,娵音心中渐渐浮现出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在自己的记忆深处生根,刻骨铭心。
车主人下车寻到了她,她这才回过神,一时震惊不已,自己在这样撕心裂肺的疼痛中还能清醒着,着实不易。
车主人的装束比较奇怪,一袭长袍,跟cos了一样。他淡淡蹲下身,一无肇事者应有的慌乱与愧疚,反倒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掐上她的脖子,不做任何解释,喃喃念着什么她听不懂的咒语。
她挣扎,徒劳无功,感觉到空气越来越稀薄、头脑越来越昏沉,竟鬼使神差地一点点靠近车牌,用左手覆于其上。
慢慢地,她失去了知觉,最后看到的,是车主人了然平静的眼。
醒来时,她便成了和朝的三公主。容貌大致和从前差不多,更为秀美一点罢了,而这位公主的皮肤倒是比她本尊的皮肤要白皙细腻一些。其实,即使她穿越成残废也不会太过在意的。安然活着时没感觉,一旦真正靠近死亡,人们才明白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活着。她正是因此明白,只要是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活下去,定要活下去,难道依旧要错过吗?等了这么久,还不够吗?”一个模糊的女音传开,明明微弱,却被娵音听得清清楚楚。
那女音是谁发出的?她在说什么?
去矣,去矣,对影难忆当时
悲矣,悲矣,万里千年相距
皓腕凝眸,流风回雪,尽作夜雨炊烟
等闲恰然,伊人何处,宛在天涯路
欲寻
天暗,暗黯,黯不见月,枉待初心
诉尽,离殇。
奇怪的歌词,哀婉的曲调,牵扯着心抽搐着疼,怎么回事?
翠光缥缈,凉风凄凄,娵音忽然打了个寒战,不会是鬼吧?娵音本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连穿越这种惊悚的、不真实的事都发生了,她还能多理智?到后来,娵音不得不强迫自己拖着浑身无力的身体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投射在娵音身上,去往新世界的兴奋与好奇驱走了恐惧、茫然。
一切,方才结束;一切,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