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在拥挤的三路公交车上,四周是厚实、柔软、具有温度的人墙,我也是构成他的一部分,我被团团围住,他们如同守卫般将“矛头”置于我几毫米的位置,我丝毫不敢反抗,保持固定的姿势一动不动。他们具有不同性格,但在此时,竟是如此保持一致:毫无表情的面部,空洞而淡漠的眼神。每一次我乘坐从学校到市区的公交车情况几乎如此,连人好像都在重复出现,车里的每一处都被充足地利用,司机在任何时候都会认为车还可以再上几个人。给人的感觉他像是在拉货物,产丝合缝地排列之间,并不需要任何空间。
司机开车技术不错,把公交车活活地开成F1的感觉。幸好,我坐着公交安全地抵达目的地。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是晚上七点三十二,还有大约半个小时。我在火车站,找了个不太注目的台阶坐在上面,点上“南京”,望着满怀心事的行人。他们与公交车上的行人明显各异,最大的不同是在这你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表情,感受他们的情绪,在此出口的护栏旁,大包小包的行李和几个用塑料袋系装着的旧饭盒,旁边的子上几个三四岁的小孩在玩耍,女人聚在一起拉家常,男人围在一起在打牌脚边散落着一小堆零钱。他们给人感觉生活的并不算好,至少可以看得出他们很长时间没洗过澡,他们可能是这所城市的建造者,可并没有被这所城市接受,他们的抱怨、不满、愤怒全都消逝于那张小小的车票,而这样的人在这到处都是。
当我接到电话离开时,脚下的烟头也如同零钱堆了一小堆,正巧,男人中间爆发出一阵欢呼,似乎赢了一大把钱。
堇还是老样子。一件黑色阿迪外套,相对于她的身材来说,显得十分宽松,甚至于小一两号才刚刚合适,不过这种风格倒显得尤为可爱,也十分像她,直筒牛仔裤衬出了她细长的腿,与她脚下的跑步鞋很搭,加之又不背了淡蓝色双肩包,十足的高中生。我们之间很熟悉,甚至不需要特意寻找,彼此兴奋不已的细胞就会暗示对方的存在。
“饿死我了!真后悔上车时没有好好填饱肚子啊!”她好像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如同和空气对话目光在飞速地打量着车站周围的建筑和灯火。楼塔上的钟盘的指针恰好在一条线上。
“哎,周围有能吃的下去的?”堇打量了一圈后,目光落在我身上,“问了也是白问,哪有KFC或者麦当劳这种快餐,这总该知道吧?”
我从未在火车站旁的小饭店吃过,倒是听同学说起过,饭菜价格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差别,可是却少的可怜,口味也不尽人意。车站周围的饭店怎能在如此浮躁的地方做出美味的饭菜?所以我宁肯就着水啃面包。
我们在旁边的KFC好不容易找到了座位,在这种人群密集的环境我感到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注意着周围人的动作举止,不一会儿便迷失在焦虑之中,弄不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了,堇倒是丝毫不受干扰,盯着售货窗口一动不动。
“看起来都不错,又这么饿,不如来个全家桶?”堇问我。
我便起身排队。
“济南的KFC也没什么不同口味嘛。”堇啃完鸡腿,又拿起了玉米,嘟囔着,
“那还一直喜欢这种快餐?”
“那是!口味要比馒头加菜好多了。”
“不健康也无所谓?”
“你不也抽烟?反正又吃不胖,也没见的生病。管他呢!”
管他呢。我哑然失笑,自己苦口婆心劝阻别人的陋习,本身却沾染着比之更恶的陋习。何必呢?
“你毛病又犯了。”堇如果不吃的满嘴油腻说这话我可能不会笑。“人嘛,怎么喜欢怎么来呗。”
我笑而不语。
估摸着得有两个小时,一个全家桶已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脏乱的包装纸,散落着食物的碎屑。看着堇意犹未尽的表情,我又买了袋薯条和两杯蓝莓味的圣代。
吃完以后,到了附近的宾馆。在前台的是一男一女,年龄大致都不到三十,凭面相走向男的方向。
“你好,订房间么?有预定过么?”
“没有,还有标准间么?”
“标准间?”男的十分诧异地看着我。
“对。有?”
“有。”
到了房间,堇挑了一张床,将外套、背包全扔在上面,找了身衣服,洗澡去了。
我掏出手机,开始刷微博,微博中,我关注的几乎都是关于搞笑的,用来打发无聊时间。
“又在看段子?笑得这么开心。”堇洗完澡穿着一套粉色蕾丝内衣钻到被窝里。
“这都是人才。”
沉默了一会儿,堇开口道:“哎,要不要一张床上睡?”
一张床?我的思维一顿,继而高速旋转,身体的一部分如雨后春笋般不可抑制地生长。摇摇头,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开玩笑么?这可没什么可笑的。”
“没开玩笑。只是突然有了那种感觉,‘那种感觉’理解?”堇从外套口袋里找出一盒‘大苏’,自己点上一支,剩下的都扔给了我,
“我和很多男人上过床,但并不是出于喜欢,只是想找个人睡一觉而已,理解?无论什么事,烦恼、焦虑、不安、一切不顺心的事,睡一觉通通都会过去的。所以,今晚一起睡可好?”堇睁大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我和他们都一样?还是说你需要我去清除你的不愉快?”
“你也不吃亏,也没有损失,各取所需。”
你们。从堇的话中,我得到了问的一切,他的语调透露着对生活的厌恶,对现实深深的绝望。这其实不怪她,也不怪现实。现实与她本来都是那样存在,怪谁呢?不知道。
“咱两个目前来说相当于兄弟,是吧?睡到一起以后的关系该怎么论呢?”我深深地吐了口烟。
“奇怪的问题,”堇转身背对着我,“关灯,睡觉。”
熄了灯,灭了烟。我思绪却飘到她的身边,她现在在做什么呢?睡了没。习惯穿睡衣还是裸睡?脑海中一幕幕地浮现她的影子,我仿佛看到她牵着我的手,迎着月光,吹着海风,在沙滩上漫步,我看到她吃着我做的可乐鸡翅,不顾形象地样子。我向前伸手,指间清晰地感觉到她皮肤的温度。我伴随着“春笋”将梦一做到底。
早晨,当我醒来时,堇在看美剧,印象中堇对国产电视剧在初中时便已失望透顶。
“我喝热牛奶,再加一个火烧。”堇很礼貌地冲我笑,我翻翻白眼。
吃罢早饭。我便询问堇想到哪里去玩。
“我们离哪里最近了?”
“大明湖。”我想了想说道。
“远不远?”
“有点吧,打车的话十五分钟左右。”
“那就走着去吧。对于陌生的城市,每一处都是景点。”
我们快速穿过24小时拥挤不堪的火车站,去过两条街才放慢脚步。我们一边走路,一边聊着,堇对于任何事物都怀有强烈的好感,路过烧烤摊会馋的流口水,见到手机维修处贴着“祖传贴膜”的横幅会哈哈大笑。堇俨然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堇的父亲是服装厂的老板,起初是靠制造高仿的鞋服,后来慢慢地做大,便开始正规品牌生产。堇的父亲在生意方面越做越成功,但导致影响家庭的稳定性,像粗制滥造的电影情节,堇的母亲与比自己小五岁的“男友”私奔,抛弃了成功的丈夫,抛弃了刚刚度初中的堇,之后堇再未见过母亲,甚至当堇的母亲回来找堇的父亲办理离婚时,堇都没有去见她一面,不过那是堇读高中的时候了,自母亲离开后,堇便开始尝试了新鲜事物,企图用“刺激”驱赶内心的孤独。
“想过以后么?”站在湖边的台阶,吹着阵阵清风,我说道。“以后?现在都无法应对,哪有精力管以后?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也应该明白,我们都无法把握自己的未来。”堇静静盯着亮闪闪的湖面,君临天下般俯视。湖边的垂柳像守卫一般从头到尾,湖中小岛与岸边中间不时行过的古代风格的游船。一位打扮时尚的青年向湖里偷偷吐着瓜子皮。
“看样子你倒是想象过?可以说来听听嘛?”
又是沉重的话题。
“那东西倒是有过,但过后便夭折于现实的沼泽之中,毕竟那里是理想的幻想。比如说自己突然非常非常有钱,基本上你渴望的东西便是你目前你所不具备的,为了安慰自己,尽可能找出自己想象的生活的不足。想的多了,自然而然得麻木,更别指望着提供前进的动力了,就像老师们问我们的理想,毫无意义可言。可是生活还要继续,我们摆脱不了现实的束缚,无法逃出现实世界。唯一的仅是我们那缥缈的思维。既然无可避免,出于自我的保护,只能故作轻松的应对,就如同太阳,每日东升西落,下雨也好,阴天也好,总之那是一成不变的。”
“我们好像是**纵的木偶,根据主人的喜好来决定木偶的装扮和所处的位置。”堇不置可否,
我指了指涌动的人潮。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经历和记忆,一点点增加,也一层层释去,接受命运所给予的喜怒哀乐,然后便是不断的新老交替,死掉了便斩断了有关自己的一切,新生的却又接受的。这样死去,消失,新生,接受。”我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里的某种东西给我无尽的压迫感。
“你说,我们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接受这种种的苦难?”
“喂喂,能不能别装得像故意将人的思维带入混乱的哲学家?既然你看得如此透彻,那你还有什么应付不来的?活着必然就有活着的意义。”堇白了我一眼,旋即望向湖边漂浮着的一条死去的鲫鱼,“世间多烦恼,庸人自扰之。”
“庸人自扰之”。我重复道。
活着的意义终究要独自追寻,自我评价。算了,不想了,太麻烦。放眼望去,那条鲫鱼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