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联赛第五名,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对于大四的师哥师姐来说,这意味着是最后一个联赛,而对于我们大一的来说,这才刚刚开始。只不过新老交替难免会滋生许多伤感和几缕不舍。这没什么,因为我们的前半生就是一场漫无目的的寻找,稍一歇脚,便又出发,然后在某处扎根,一成不变地老去、死去。
我是中午吃过午饭,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看手机消息才知道的。
“晚上六点半,排球队在商业街聚餐。”
下午没课,睡到自然醒,醒来习惯性的抓起手机,屏幕的亮光扎的眼睛生疼,眯着眼,侧着看手机。时间是下午三点半,排球队没课的都去排球场打球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消息。放下手机,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许久,穿着内裤下床,去柜子里翻出一套比较干净的衣服,一条深色牛仔裤和一件天蓝色长袖衬衫。
排球场在我住的楼东面,我虽然知道具体方向,可在宿舍时却是指不对的。宿舍楼是东西走向,我的宿舍朝南,在阳面。从阳台望,可以看见楼下一条瘦长的水泥小路,小路的另一侧是长满树木和杂草土坡。顺着小路走,正对着就可以看到排球场,走到头左拐,入口就在我们宿舍楼走向的延长线上,刚好是球场的中间位置。场地是一个南北走向的长方形,周围环绕着高高的绿色粗铁丝网。中间两张同样颜色和材质的铁丝网冷冷地将场地分成均等的三份,两边留着小小的空白。
他们在中间的场地,衣服和包堆在绿网下。真搞不明白为什么吃个饭都要背着包。女人,真是麻烦。
“嗨!来这么早?不过今天天气不错,适合打球。”我微笑着冲着最近的大一和大二的打了声招呼。
“小教练(特别难听的称谓)怎么现在才来,刚下课?”他们边打着球边回应我。
“睡觉刚醒。”我耸了耸肩,诚实的回答。
细数了一下,一共十二个人,三个球,敏姐和大壮教练在稍里些打一个,敏姐扣球,大壮教练接球,两个人技术没的说,敏姐不自觉流露出霸气的气场,黑压压的蔓延。大家也都很识趣地没有加入他们。
我走过去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平时训练不见人影,群里说话也不吱声,一说吃饭,这倒好,群里炸了锅似得,来的人也是最齐的一次。”敏姐调侃道。
“唉,一群吃货啊。”大壮教练无奈的说,“来,一起来吧?”
“不了,衣服不太合适。”之后,我径自走到绿网,坐下。看着他们打球的样子,突然回忆起高中训练的时候。
高中排球场在操场的东北角,球场的北面地势较高,所以用厚厚的水泥墙将上面的高地隔开。墙底下还种着没过膝盖的冬青树,我们就尽量挑树空较大的地方对墙垫球。训练完收球的时候是最麻烦的,排球不知道在那个旮旯里躲着呢。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教室上晚自习,屁股一沾凳子,大脑不受控制的关机。偶尔几次失眠倒变得无所适从了。长此以往,老师们也都习惯后几排的“差生”晚自习睡觉了。
从小学到高中整整十二年,横跨童年与少年,大半美好的青春,没日没夜地学习换取了本应更加努力实际上却是无比放纵的大学,真是可惜!这不禁让我想起一句话:“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又浮现很多以前的点点滴滴,细细的回忆每一个片段,将自己隐藏着的感受重新调动出来。
按理说,我并不是一个怀旧的人,没有特别精彩的过往,也没有什么牵挂的人,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的去怀旧,可又想不起原因。人为什么会怀旧呢?我顺着这个问题想下去。是不是对生活不太满意?是不是深陷泥泽无法自拔?还是说别的什么原因而让你回忆过去取得一种安慰?或许怀旧就像脑子突兀地想起上周的电影情节一样毫无征兆。严格意义上讲,我是对怀旧深恶痛绝的人,因为我时刻害怕转身之后看不到自己珍惜的人或者错过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所以我走的每一步都会仔细又慎重的处理好我与我所遇见的人或事之间的关系,然后不留遗憾地告别,我知道,在怀念时遗憾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但即使是这样,也无法将每件事做到完美。
一只球“哐”的撞在我身旁的铁网,打断了我的时光旅行。
“小教练!这里!”
把球扔了过去,起身走出排球场,没人察觉。我顺着台阶走到宿舍楼下的底下一层,那是在学校工作的大爷住的地方,里面有个不小的厕所。我找了一个最靠里的地方,解开腰带,拉开拉链蹲下去,又费力地从裤子口袋掏出“南京”烟,点上。徐徐地吐着吸着,也不玩手机,直直地盯着烟丝一点一点地燃尽,化成烟灰落在厕所边沿。通常一支烟的死去,排泄的过程也就完事。混合着大量有害物质的气体使大脑昏昏沉沉,身子好像一直在下坠,这样的脑袋想死机的手机,黑了屏,任何程序都无法运行。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状态,一种难得可贵的空白。
回到球场已经五点半了,天空不知不觉变得灰蒙蒙,仿佛一双深邃但遮上一层眼翳的眸子,渐渐地失去光泽。抬头注目,苍白的月牙低低地挂着,故意让人将它身上的瘀伤看得更清。恐怕这也是它故意早跑出来的原因吧。这家伙!
大家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运动,却丝毫不见疲态,这使我想起了曹操的望梅止渴,不禁感叹人之潜力无穷。
收拾好东西,便一起走去门口打车。
学校校门朝北,南面是一片山脉,学校傍山而栖,显得格外的宽阔。从排球场到校门大约十五分钟的路程,要穿过几座宿舍楼,穿过湖边乱舞的垂柳,还要经过难得一开的喷泉,然后才是显得寒酸的大门。说是门,倒不如说是“栅栏”合适,几十米的电动伸缩门,只在大型车出入的时候才“吱吱”地极不情愿地卷起冷冰冰的身子。收缩门两边是坚硬而高大的石柱,得有个十多米高,右边的石柱和警卫室之间留了一个不小的侧门,人群和小型车都可以不用费劲的通过。门口左面的一大片是出租车的集聚地,无论是正规车还是黑出租都安分的停在那,绝不跨越雷池一步,这也许是警卫与他们之间的默契吧。
司机们一看见我们这一大帮子人出门,两眼便泛起绿光,异常热情的冲我们招手。我与之对视,幽森的绿火顺着目光侵入了我的视网膜,不怀好意地向我的大脑传递着电波,我感到一丝凉意在我的后背蔓延,手脚变得僵硬,我用仅存的力量挣开这使我心慌的目光,身子渐渐的恢复原有的温度。
到了饭店,由于人数较多,便被安排在一个有两张子的大包间。在我们交谈的时候,服务员开始断断续续地上菜。坐在我旁边的敏姐询问我的酒量如何。
“怎么说呢,半瓶啤酒下去脸就开始变色了,虽然并无醉意,但总不至于红着脸继续喝。”我答到。
“认为是在当众出丑?”敏姐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对,打心底里是这么认为的。”我又补充道,“通常白天是不喝的。”
“晚上倒是可以喽?”敏姐戳开一次性餐具的塑料包装,“济南的啤酒确实让人提不起兴趣,但它不得不出现在这里,而又没有说的过去的理由不喝,所以只有喝了,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我笑着重复。于是我们顺着这条线深入讨论了各地的啤酒。彼此的交换着各品牌的啤酒曾留在味蕾的触觉。不过我最钟情是青岛夏日马路或是小巷旁随处可见的烧烤店门口架着的银白色圆柱形不锈钢桶,里面满满的啤酒,香味止不住地扑面而来。就着冒着油的肉串喝上一口,再加上几丝海风,那真是妙不可言。对此,我们意见完全一致。
“别说了,再说的话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敏姐目光留在上来的菜上,像是在回想着什么。
“是啊,继续的话恐怕这些饭菜都会变的难以下咽。”
敏姐点了点头,十分赞同。
菜都上齐了,但大家都极力忍着空腹没动筷子。随即,大壮教练起身,端起酒杯,大家都安静下来,干咽着唾沫静等着。
“首先呢,第一杯酒,为我们相聚在历社这个大家庭而干杯!”
………
酒过三巡后,大家才开始动筷子,和周围的人毫不吝啬笑容地开始聊起来。不知怎的,突然可怜起曹操的士兵,终归没有吃到可口的梅子。而我们却是尝到了。
我另开了一瓶崂山啤酒,给敏姐酒杯倒满。
“崂山啤酒和青岛啤酒更喜欢哪一个呢?”我问道。敏姐夹了一口木须肉,看了我一眼,并未回答。我只好继续说道:“就我而言呢,更喜欢崂山啤酒,青岛啤酒喝完之后味道很浓厚的留在口中,而不像崂山啤酒一下咽后,味道便汇成一股子冲劲顺着喉咙迅猛而下。”
敏姐举杯,似乎想验证我的话。喝完之后,我的话夹便打开了。
“崂山啤酒又分为三厂、五厂、七厂,应该是生产厂不一样而划分的,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就不清楚了。其中五厂的啤酒最受欢迎,价钱也是最高的。”我拿起瓶盖,给敏姐指上面的数字教她如何分辨是几厂出的。对于家乡的归属感油然而生,特别是当谈及家乡熟悉的东西时莫名的兴奋,恨不得将自己的感受和记忆全部塞给别人,为可以得到别人注目而产生的巨大满足。
不到一个小时,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敏姐也刚刚端着酒杯到别处去了。我清晰地感觉到脸上的血管有节奏地鼓动并伴随着火辣辣的灼热感,真不想让她见到我如此囧态。我晃了晃头,拿起水杯呷了一口水。
“喝醉了?不至于吧?怎么不到别处走走?”大壮教练端着酒杯微笑着坐在敏姐的位子。
我边给两人的酒杯倒酒,边回答,“醉倒是不至于,可瞧我这张脸,好意思去哪丢人?”
“那有什么关系?不碍事。”大壮教练不以为然。
又喝了几杯之后,大壮教练说起正事。
“你现在的底子比我当时好多了,高中我练的是乒乓球,大学才开始真正的碰排球,和历社大四的一起训练。那时心里的难堪、惶恐、无助和低沉一点都不比你少,你想必明白吧?但这种事得熬,只要你是真的想去做。你看我,大三时就是主教练了,做的也算可以,是吧?”大壮教练举起酒杯,两人又喝了几杯,我正要去再找几瓶酒,大壮教练却示意我坐下,起身从身旁桌子拿了两瓶,我正要接过来倒酒,被大壮教练回绝了。
大壮教练边倒酒边接着说,“说句不好听的,就算现在让你当主教,你恐怕也做不到比这更好。”
我点点头,深以为然。
“所以你明白现在要做什么了?你要从我身上学着去怎么管理这个团队,比如说怎样训练,怎样做战术安排和人员调整。当然,这并不算自夸,是吧?”大壮教练咧嘴一笑,“待在排球队时间久了之后,会对这个团体产生一种紧固的关系,简单来说呢,是有了类似于对故乡般的归属感,你对它付出了时间和精力,自然而然地产生联系。你呢,现在就应当主动建立这种联系,一个由你建造的关系。我毕业后,排球队就交给你了,它对于我们大四的很重要,它贯穿我们整整四年的光阴。”大壮教练少有的表现出严肃,与周围欢笑声显得格格不入。他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酒,表情又恢复与平时一样。我也跟着喝完,然后都倒满。我知道,这是面前这个男人将四年的怀念寄托与我,我清楚的感受到他不得不交给我后而感到担心的心情。
“我们认识差不多一个月了,彼此或多或少有所了解,是吧?你知道吗,有些人无论认识多久远,却也无法建立起信任,但我对你却单方面建立了。”
“信任那应该是双方有默契地促成的。两方面的事,缺一不可。”
“对,的确,缺一不可。那就先谈一谈我对你的感觉,可好?”
“当然。”
“你应该是一个防御心极重的家伙,任何人都无法走进你的世界,了解你内心真正的想法,同样,你也不会允许任何人这样做。你只会将自己置于最隐晦的角落,那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我大为吃惊。
“虽然表面上邋邋遢遢,内心确是一个十足的完美主义者。你在害怕自己努力后却得不到充分的评价之后的那种煎熬,所以你一直用拖延去掩盖你的失败,将失败推于自己并未充分准备上。”
我嫉妒震惊,每一条神经都不自觉地像钢筋般紧绷着,被酒精麻痹的神经也全都挣开束缚,全身如同被剥光,晾在阳光底下,任何一处都毫无秘密可言。我从未如此震惊。当我沉浸在我的世界中时,竟有一双察觉不到的眼睛在观察着我。
“不必太紧张,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只是在“看人”方面比较拿手而已。”大壮教练具有深意的一笑,仿佛对自己的推测和我的表情十分享受。
“跟据我对你的了解,我希望你对我做出保证,好好对待排球队。”
我尽力抑制自己的情绪,这才有精力思考问题,脑子里瀑布似得将之后因排球队而会遇到的麻烦事一一推测,一泻千里,但从嘴里却吐出的是“我保证”三个字。
大壮教练很满意的走开了。
我起身去了洗手间,小解后,用凉水抹了几把脸,从镜子里捕捉到了几分陌生。
回去之后,敏姐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到了旁边的桌子。
“美女们,这就是你们大一教练,之前可能有很多不认识的。”
“教练好!小教练!……”
“大家好。”我硬着头皮,极力低着头回道。
“这是咱队里的大美女哦!名字叫文。”敏姐为我介绍她身旁的姑娘,转头冲我说道,“以后见面多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