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谷里的日子就像世外桃源,日出日落,云卷云舒,清凉适宜荣卿不关心宋申睿是如何跟江华楼说的,反正她这段日子无需登台,随着宋申睿就这么在谷里一住两个月,过着返璞归真的生活,其实人世多愁多为自己烦忧,如今把酒知己,荣卿心里是说不出的快活。
再回到南京城已是立秋有段日子,荣卿看着这喧嚣繁华的南京城心里觉得有点陌生。街头小贩的叫卖声,路人的交谈声,旁边呼啸而过的车鸣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这样的充满生活气息甚是怀念。
回江华楼的那天,坐在宋申睿的汽车里,宋申睿低头认真阅读膝上的文件,离开城里数月,荣卿是成了真正的仙人倚住山谷中不问世间事,但宋申睿可逃不了这世间俗世,毕竟是宋家嫡子,家里的生意已经慢慢交移到他的手中,可怜了宋一只能日日奔波往返在南京城与南山谷里的路途中。
荣卿无聊便扭头看着窗外的景色从一片青翠到连连屋宇再到繁华街道汽车黄包车奔跑在街道上,这久违的城市喧嚣气息,荣卿看着很是欣喜。忽然一辆汽车与宋申睿的汽车相对而开紧紧的错车而过。那辆车那么熟悉,那辆车荣卿曾经座过,刚才擦车而过的瞬间,她看见车后座坐的是谢骏霖,他看起来还是那样温和宁静,这许久不见他并未有什么变化。荣卿确定那一瞬间谢骏霖也是看见自己了,虽然只是短短一刹那的功夫,但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就是如此哪怕只是一瞬也是一眼万年。荣卿碰触到谢骏霖的眼光,感受到他眼里的探寻,她迅速低下头任由两辆车错车而过。有时候不该看的就不应该再看了。
荣卿看着面前跪着的女子莫名其妙,今晨到寺院里来上香图个清静,秋日里阳光温暖洒在身上懒洋洋的,寺院里清静的让人心如止水,在这里,只有小径幽林,晨露禅意,上完香便只身一人到后院里转转找了个石桌前坐下,微微闭上眼睛享受难得的佛音。一个女人却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跪在地上。
荣卿定神细看片刻,藏蓝色宽大的麻布衣裙,梳着妇人的发髻,面容姣好,脸盘圆润,腹部微隆,但面色苍白气色并不是很好,眼下乌青一片,明显不是熬夜一两日便能熬出来的青紫,她虽跪在地上有求于荣卿但情绪稳定并不激动眼睛里的镇静不知是强装出来还是心如死灰后的绝望。
这个女人荣卿是识得的,江华楼里的姑娘,并不特别有名也不是很红,很安静的一个女人,与荣卿也并没有什么多的交集,楼里的姑娘都不与她交好,她一人独自住在一个小院子里再加上她本就性子清冷,并不热衷于与他人交往。
“我认得你,你先起来吧,有什么话慢慢说。”荣卿被她这么一跪给跪蒙了,她实在想不明白楼里的姑娘为什么要在这里跪她。
“我不起来,这一跪是我家欠你的。”女子强硬的态度让荣卿很是尴尬。
“我是江华楼的芙欣,你可能并不记得我。”女子扬起脖颈看向荣卿,似乎并不因为自己跪在地上而觉得面上难看,只是淡淡的与荣卿交谈。
“我记得,5年前我曾经写过一首曲子,后来楼里给你唱了。你快起来吧”这个芙欣荣卿有印象,当初刚来江华楼的时候荣卿是写曲写词为生,那段时间写了不少东西,但她写的每一首词每一首曲,后来是谁唱的她都清清楚楚。这个芙欣在楼里众多的出色女子中并不算翘楚,但她的性子淡漠平日里也并不与楼里其他姑娘们为伍一起说三道四算是个明白人。
“你且让我跪着把话说完。”芙欣坚定的语气与眼神让荣卿明白她若是不跪着把话讲完就不会起来的。
“我今日来找你一是赔罪,二是有求于你。初夏的时候你曾经被绑架过一次,你应该还记得。”荣卿听到这事就想起那夜的恐惧,温暖的怀抱,暧昧的亲吻,和冷漠的决绝,这些日子她刻意去遗忘,她也以为自己忘了,可是当再听别人提起的时候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这件事情盘根错节,说简单点就是谢骏霖的大哥谢骏铭与他不是一心,一直想要除掉他,但他背后站着宋家,那段日子谢骏霖待你不同,而你于宋申睿的关系更是亲密,谢骏铭在南京的线子便报告给了他大哥,谢骏铭就让这个线子将你绑了然后挑拨谢骏霖和宋申睿的关系,瓦解他俩的联盟,没想着谢骏霖一直派人暗中跟着保护你,将你救了出来。后来那段日子你被谢骏霖藏了起来,可是那段日子对谢骏铭的线子来讲简直就是地狱,他把谢骏铭在南京所有的线子都查出来做了,下手真的是太狠了,谢骏铭在南京养了一百多个暗人,谢骏霖一个没留。”芙欣本就是唱歌的嗓子,声音尤是好听,却诉说着充满阴谋算计血腥的事情。
“而我是那头目线子的女人,当时的我并不知晓这一切,男人在外面干什么,怎么会告诉我们女人家呢?更何况我只是他在南京城里没名没分的相好。”芙欣自嘲的扬了扬嘴角。
荣卿今日才知道原来这件事是如此复杂,谢骏霖和宋申睿都从未对自己提起。
“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荣卿本能的烦躁,语气也不像刚才那么和善了。
“他被谢骏霖杀了,我没话说,他是谢骏铭养的暗人,大家各事其主,动了不该动的人陪了性命那也是他的命,但是,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也走上他的路,成为谢家的暗人。”一直冷静就像叙述别人故事般的芙欣忽然激动了起来。
“什么意思?”谢骏霖?谢家?荣卿完全搞不懂这其中的关系。
“谢家养暗人有一个传统,暗人永远都是谢家的暗人,生生世世都是,父亲是,父亲死了孩子就继续培养成暗人,所以他们要来抓我的孩子去北边暗营,要让它继续他的父亲成为暗人。可是我不甘心,它还没有出生还在我的肚子里,他才5个月,我刚刚能够感觉到他在动,我舍不得拿掉它,它爹死了就给我留下这么一个念想,我是一定要生下来的,可我怎么能够让我的孩子再去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自小就受非人的折磨训练,日后长大了这一生也不属于自己他生死都是为了谢家。荣卿!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荣卿!”芙欣低声流着眼泪,手里的帕子攥的紧紧的,指甲都发了青,她克制着自己没有失态大声痛哭出来。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从情郎死的时候便知晓了一切,荣卿被谢骏霖救去后他曾悄悄来找过芙欣告诉她一切,在最后的时间里为她安排了日后。她死都忘不了与情郎生死离别前的紧紧相偎,那时候她才刚刚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它的父亲还来不及等它出生,等不及看它一眼。她一个人坚强默默的接受了一切因为她还是一个母亲,她离开了江华楼去了他给她安排的地方,他给她留了充足的钱够她度过余生抚养孩子长大成人,她会好好教导他们的孩子让它成长在阳光下幸福快乐。可是就在前几天谢家暗营的人找了来,他们不会让暗人的孩子流落在外面,这支血脉生生世世都是谢家的暗人,本来要将她接到北边去待产,她以死相逼才能留在南京生产,但是孩子在出生后是要被带走的。她实在没有办法,每天都能感觉到孩子再肚子里的成长,每过一天她就更无法让谢家暗营的人将自己孩子夺走,她死都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再成为谢家的暗人,成为下一个悲剧。
荣卿看着悲痛无措的芙欣,想起也曾走投无路的自己心里升起些许同情,这世上之事皆是如此,男人们在外面做的事不管是名扬天下还是万劫不复,悲惨的都是女人,虽然不是她们种的因但这果总是有女人一份的,差别只是甘之如饴或是心有怨怼。
“芙欣你且先起来,你这身上还有身孕不能久跪,即使不为了你,为了腹中的孩子都不能再跪下去了。”荣卿起身将芙欣扶了起来坐在身边的凳子上。
芙欣顿了顿稳定了下情绪继续道:“荣卿我求求你,我我知道和你在楼里这5年来也并没有什么交情没什么资格让你帮我,我也知道是我男人对不住你加害于你,但这是他主子的命令,他只是奉命行事,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只能求你了,求求你!为了我的孩子我什么都可以做!”芙欣抓起荣卿的手紧紧的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想让她感受腹中孩子的跳动,她在赌,赌一个女人善良的天性。
荣卿感觉到手下柔软的腹中有轻微的跳动,那是弱小生命的跳动,生命都应该被珍惜被敬畏。
“芙欣,我不怪你,但是我没办法救你的孩子,我就是一个歌女,再红也只是一个很红的歌女罢了,谢家是什么人家,更何况我根本不认识谢骏铭。”荣卿虽然很同情芙欣的遭遇,可是自己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轻轻的将手缩了回来。
芙欣一把将荣卿的手紧紧拽住;“不!你可以!你一定可以救我们母子!你去跟谢骏霖讲,你让谢骏霖收留我们,谢家暗人最强的一支就在谢骏霖的手上,只要他点头,谢家就不会再抢我的孩子,他大哥是绝对不会要他门下的暗人,我的孩子就不用去北边谢家暗营了。”
荣卿听她提谢骏霖心里各种不是滋味,甩开芙欣的手站了起来:“你别跟我说谢骏霖我跟他不熟,帮不了你。”
芙欣看荣卿反应如此激烈,面上突然变了颜色,也不知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实在没有它法便又跪在了地上:“求求你!求求你!谢骏霖对你那么好一直暗中派人保护你,你出了事他亲自去救你,为了你不惜得罪他大哥,把谢骏铭在南京城一百多号人全做了,还让你住在他家自己搬出去他肯定会答应你的。荣卿求求你!只要你去跟谢骏霖说,他肯定会答应的,我们母子就有救了,我给你当牛做马都可以!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芙欣哭泣的抱着荣卿的腿,头一下一下用力磕在地上砰砰作响,额头都渗出了血,每一声每一下都重重磕在荣卿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