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孤月血染霜
第二章
风月无情苦，痴心欲悔难【三】
那店伙儿忽地灵光一现竟抱着孩子跳了起来，喃喃道:“是了是了，或许大哥大嫂还没死呢。大哥书信里说给恶人追杀想是错不了的，但说料得那恶人今晚便来却教人难以相信了。想必是大哥谨慎惯了。我这便转回去找个隐秘所在要大哥大嫂藏起来，那恶人兴许便找不着了。”顿时觉得自己这法子很是高明，“嘿嘿”一阵傻笑，念叨道:“即便那恶人来了，我带着孩子只须当心些，他难道还能认出来不成？即便给他瞧出些什么，我难道便不会抱着孩子跑么？”当下计较已定，虽隐隐觉得不听叶雨潇嘱咐有些不妥，却也因为他们夫妻着想且又自觉得有了万全之策而刻意忽略。这店伙儿心里既已作出了决定，当下也觉得必须争分夺秒，早一刻回去叶雨潇夫妻便能多一分安全。当下笑着逗弄那孩子小脸，喜声道:“小满儿你莫要再哭了，我这便带你回去看你爹爹妈妈好不好。”当下也不管那孩子是否回应，便匆匆钻出了枫树林子，到了大道上。那店伙儿辨明方位，便快步往回赶。说也奇怪，走不得几步，那孩子竟然不哭了。那店伙儿当即一愣，还以为这孩子哭了这许久岔过气了，待低头一看，却发现这孩子正睁着两只黑漆漆大眼睛望着他，那店伙儿更是一呆，喃喃道:“当真奇怪。”也没当回事，转念一想，也顿时笑了，对着那孩子道:“想必是你也知道要见着爹爹妈妈了心里高兴是么。嘿嘿，终于不哭了，这便好办多了，想必更加不会惹人怀疑了。”当下加紧了步子向着来路回去。
其时已是五更左右，那店伙儿眼看着镇子近了，却忽然心里紧张起来。低头看那孩子一眼，却竟是睡熟了。那店伙儿不禁苦笑一声，道:“小祖宗可当真能折腾，早便这样，也省了我许多心思了。”那店伙儿抱着孩子紧赶了这一程路，也累得紧了。拾起袖口摸擦去额头汗水，喃喃道:“可算是回来了，这一晚上折腾也当真累人。倘若回去大哥大嫂无恙，我便说什么也得在店子里歇一晚再走。”边说边进了镇子，一眼便望见了他们客栈，黑漆漆一片也未亮着灯火，那店伙儿心里奇怪，往常即便是人都睡了，这客店也会亮着灯火，给那些赶路错过宿头的旅客些方便。那店伙儿虽然心里嘀咕，却还是走到近前，只见那店门已给上了门板。那店伙儿似早便料到了，这深更半夜却也不想拍门吵着了别人。
略微迟疑思索一阵，忽地一喜，立时便抱着孩子绕着这客店转了半个圈子。却是到了一个专门倒置泔水垃圾所在，虽是在秋季夜里，却也还能闻到一股腐臭味道。那店伙儿遮住口鼻，贴着墙壁再往前行得几步，便看见一个仅容一人进出的小门，想是专门处理垃圾用的。那店伙儿轻轻一推便开了，一步跨了进去，随后拾过门木来将那小门阐上，方才拍拍胸口，长出口气，庆幸道:“今夜走得急了，竟忘了锁门。倘若给小偷溜进来偷了东西去掌柜的又该扣我工钱了。这门没拴上，想是他还不知道罢。还好回来的及时。”那店伙儿说着便径直穿过院子，进了后厨，顿时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清楚。那店伙儿身上只有火刀火石，也没火折子这类物事，况且这夜里也没见着月亮，是以黑得厉害。也幸亏那店伙儿跑堂惯了，虽然看不着路，却也能凭着感觉摸进去。
那店伙儿正想着快要走出这厨室了，谁知脚下似给一只脚一拌，登时掌握不住，抱着孩子扑倒在一个软软的物事上面。那店伙儿生怕跌伤了孩子，赶忙侧过身去。却未听得那孩子啼哭，想是仍睡得酣实，不仅放下心来。随即想到身下这软绵绵物事，心里竟没来由的有些心惊肉跳。迟疑着伸出手去，稍一摸索便知是个人躺在地上。有些惊疑的喃喃念叨:“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偏生要躺在地上。”再摸了一把竟摸到一滩粘稠液体，猛地呼吸一窒，身子登时僵住了，磕磕巴巴颤声念叨:“怎地…怎地…竟没有…打鼾声响？我摸到这一滩黏乎乎的温热东西……却又是…什么？”
那店伙儿顿给弄得心神不宁，使出浑身力气方才提起手来，放在眼前偏生什么也看不见，却闻得一股浓郁血腥味，熏人欲呕。那店伙儿当即给吓得差点大叫出来，也亏得他头脑机灵，赶忙用手死死捂住嘴巴。却给那手上液体涂了一脸，血腥味直冲入口鼻中，险些恶心的背过气去。过得好一阵才强自镇定下来。心里一个劲寻思到底出了什么事故？自己才离开半夜功夫这后厨师傅竟给人杀了。想是仍觉着不真实，又探出手去抖抖索索从胸膛一路向着那躺着之人脸上摸去。那店伙儿身子兀自没半分力气，移动不得，便爬在那人身上，终于摸到了那人嘴脸。仔细摸了那人脸盘和下颌，肥面短颌无须，便知是这客店后厨胖师傅了。随后颤抖着将一根手指轻轻探在那胖师傅鼻孔处，竟猛地一颤，浑身往外冒寒气。尽管早猜测到了结果，此时也给吓得不轻。那店伙儿好半饷才回过神来，心里惊疑不定，寻思道:“这…这却是谁干的？倘若是有小偷能从后门进来，偷些东西也便是了，不至于…杀人罢？”随即转念一想，登时心里急了，喃喃道:“莫非…莫非是…叶大哥那个…仇家？难道当真寻上门来了么？”竟慌忙爬了起来，便想立时抱了孩子逃跑。却又迟疑道:“我这等行径算不算不仁不义？叶大哥夫妻当我是兄弟，我却不敢上去看他们一眼么？只是…这孩子…”一时间犹豫不决。过得片刻猛一咬牙，心道:“既然已回到此处，好歹也要上去看一看大哥大嫂是生是死。这胖师傅身子尚还是热的，料来是给杀了不久，许是那恶人还在。我只须小心些，偷偷看一眼大哥大嫂境况便罢。倘若他们当真万分危急，自顾不暇。我即便拼了这条命，也誓要保全叶大哥香火。”那店伙儿计较已定，便抱着孩子，小心摸索着绕过那胖师傅尸体，终于走出后厨，却仍是黑漆漆一片，见不得丝毫光亮。那店伙儿却又不敢寻了烛火来照路。走不得几步，却又给绊倒了去。幸好那店伙儿机灵，当即顺势倒在那物事上，却才觉着又是一个人，当即吓得腿脚都软了。仔细摸索过去，到了那人脖颈处却又摸到黏黏糊糊一大滩血，想来是给人割破了喉咙。那店伙儿已经过了胖师傅那档子事，多少都有了些承受能力，性子竟似也坚定不少。哆嗦着手一路向那人脸上摸去，只觉得那脸既瘦且长，似是跟他一起跑堂那小二。顿时心里一沉，忖道:“那恶人…那恶人…既然敢在此处…行凶杀人，那…掌柜的及大伙儿…还有这许多房客，想是…想是自不能幸免了…这恶人却怎地…怎地这般心狠手辣？”随即失魂落魄道:“那大哥大嫂呢？难道竟也……莫非我当真不该回来么？”强撑着抱了那孩子坐起来，强自镇定心神道:“我须得上去看一眼，即便他们当真…当真遭了不测，我好歹也能为他们埋骨立碑。也省得日后寝食难安。”虽然兀自浑身绵软，一手抱着孩子却也硬撑着爬了起来。待稍微恢复些气力，便一步一步更谨慎了些，摸索到楼梯处，缓缓地趴了上去。
忽地耳中传来一阵隐隐金铁交击声响。那店伙儿一呆，随即立时醒悟过来，摸索着将身子藏在楼梯转角处。屏住呼吸，缓缓伸出头去，却见得有些微灯光自一间稍远些客房透出来，似正是叶雨潇那间客房。那店伙儿顿时心里紧张，心脏“砰砰”直跳，心道:“我适才隐约听得有些许动静，难道大哥大嫂还活着么？可万一……万一是那恶人弄出来响动，岂不遭了？”正自徘徊不定，却听得又自那房间里传出隐约喝骂声。此次那店伙儿听得分明，竟当真是叶雨潇声音。顿时心里激动，喃喃道:“当真是大哥，大哥竟还活着。”那店伙儿明知凶险，本欲趁着这会儿尚未给人发觉早些溜走，却又起了些心思。一方面固然是担心叶雨潇夫妻安危，另一方面便是想在暗地里看清楚这恶人形貌，倘若日后有了机缘也好为叶雨潇夫妻报仇，剩下的便是对那些江湖传说的好奇了。迟疑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忖道:“这过道如此昏暗，我只须再小心谨慎些，谅来他们也发觉不了。”那店伙儿计较已定，更是压低了呼吸，紧贴着墙壁缓缓向着那有灯光的客房挪去，每一步都甚是轻微。这般行得一阵，眼看着只有十步左右便能到得近前，却听得“呛啷”“咚”的声响。前一声似是金铁摩擦声响，后一声那店伙儿却听得明白，知是有物事落在地板上，砸出地声响。那店伙儿一惊，暗自揣测，莫非是叶雨潇给那人打落了兵刃？听着打斗呵斥声犹自不绝，那店伙儿心里虽然万分焦急，却还是耐着性子慢慢挪了前去。终于到了叶雨潇客房门口，那店伙儿贴着墙壁，轻轻拍拍胸口，缓缓长出口气。这客房门板塌了半边，透出影影绰绰的光来，忽明忽暗。那店伙儿在这门口便已能得清楚房里说话，却苦瞧不见人。又不敢伸出头去看。那店伙儿轻轻提起袖口抹干净额头脸面上汗水，随即慢慢转过身来，本想寻个门缝看得几眼便走。却发现这门板上竟有一个约摸两寸大小缝隙透出些微光亮。正是那柳风月偷袭叶雨潇时刺出来的剑孔。那店伙儿当即矮下身向里窥去。勉强能看清房内景况。只见得剑光缭绕，人影翻飞。叶雨潇分明已给逼到绝境，一个背着身的汉子正一剑当胸刺去，眼看着避不过了，那店伙儿心里一急差点惊呼出口，赶忙用手死死掩住嘴巴。忽地那人脚下一陷，那刺出去一剑顿时落空，其后又给陈笙劈了一刀在背上。待那人转过脸来，面巾却给削断了，露出一张颇为俊朗脸庞，却给那店伙儿看了个清清楚楚。随后听得叶雨潇夫妻道出那人身份，以及结仇经过，却也给用心记下了。那店伙儿眼看着他们说不得几句便又打了起来，心里忐忑，却又挪不动步子离开。待又看了几眼他们武功招式，竟不觉入了迷。待见得叶雨潇给迫得毫无还手之力，眼看着便要丧身那人剑下时候方才猛然惊醒过来。心知此时倘若不赶忙离去恐怕便再也走不脱了。正欲慢慢退开，谁知却在此时他怀里那孩子却“哇”一声哭了出来。那店伙儿听了顿时大惊失色，瞬间浑身发抖，脸如土色，心里一个劲嘀咕“完啦，完啦”。本欲抱了孩子立时逃跑，却怎奈腿脚没半分力气。他却哪里知道，既然给这柳风月发现了，他又如何逃得了。那店伙儿正没做理会处，忽瞥见一道寒光晃眼，飞速掠来。那店伙儿竟似也知凶险万分，本能将那孩子往左侧一让，未及做出更多反应，便眼睁睁看着一道寒光穿透门板直射过来。随即猛觉右肋处一阵剧痛，不自禁得发出一声惨叫。且因那剑力道太过雄浑，竟将他带得退后，直撞在另一侧墙壁上方才止住。那店伙儿看着迸溅出来的鲜血，顿时便觉得浑身力气渐渐消失，便连那孩子也抱不住了，终于手臂一松，那孩子顿时便滚落到了地上。那店伙儿却顺着墙壁瘫倒，终于给痛得昏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