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娘说了自己的过往,从懂得世事到沧海桑田,从父母至亲到老道仇人,一桩桩一件件,细细道来,像扒拉着自己的皮,血淋淋,让人恐惧,让人害怕。她经历的远不止这些,一一道来对她来说又太过残忍。
宋子言听着,不知不觉中,慢慢和她靠近。他从不知道溪娘的过去,溪娘也是第一次向人吐露这些不堪的往事。
为什么她会这样?宋子言懂得一点,也仅仅是一点。他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苦,也明白弱小的无助,但却不会像溪娘那样恐惧。人不能向命运妥协。
溪娘说话的语调是颤抖的,身体是颤抖的,连心也是颤抖的。看着她的模样,宋子言第一次有了想要保护她的愿望,不再像是弟弟对姐姐的那种维护,而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呵护。
他轻轻将她环抱,安慰道:“溪娘,你别怕,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溪娘却拉住他的手,哀求道:“子言,你跟娘说,我们回到虎耳山下去好不好?就算回不去,我们重新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好不好?”
宋子言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这不是他能回答的问题:“这个,娘不会同意的。”
溪娘听到这句回答,变得失魂落魄的,嘴里不停嘟囔着:“那该怎么办……”
宋子言劝慰道:“溪娘,等我成了云岗镇守,到时候我就能保护你。别管他什么道士,什么宗门,统统抓起来。”
溪娘仿佛没有听到宋子言的话,依旧沉溺在自己的恐惧中,她第一次有了逃的冲动。她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家。宋子言早晚会去成为镇守,他改变不了。自己也不能强行要求他改变,那样太自私了。既然如此,那便离开吧。可是离开这里,她又能去哪儿呢?这里是唯一可以给她温暖的家。
宋子言看着溪娘,叹了口气,起身了。
他不懂溪娘为什么害怕,也不懂现在她的心里是怎么想的。虽然他很担心溪娘的情况,但他此时想的是该如何应付明天和父亲手下统领们的会面。自从父亲失踪,他饱尝了人情冷暖。昔日对他卑躬屈膝,笑脸相迎的人,那些他原本以为是亲人的人,都开始对他虎视眈眈。
从六岁那年离开,到如今十二岁回来,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忘记受过的屈辱!不管是侮辱他的,还是他母亲的,他一个都没有忘记!连刘氏都不知道,他那颗小小的心里面装了多少的恨,因为他从来不说。
他一直装作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可是那些对他来说只是伪装,是不想让母亲担心,也是在麻醉自己。人在痛苦的时候,总会逃避。但是现在他没必要逃避了,是时候夺回那些属于他的一切了。
刘氏刚刚和马东的对话,他全都听见了,也很清楚意味着什么。他能忍,敢忍,会忍。同样的
“溪娘,你早点休息,别想那么多。”宋子言离开了。
溪娘看着他离开,想要叫住他,声音却卡在了喉咙。这一刻,她觉得他那么陌生。就好像每次看到他的受别人欺负之后,一声不吭那样的陌生。有时候她感觉到宋子言绝对不是像她所看到的那样孩子气。也许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他。
夜深深,百姓们各自做着自己的梦。但对于云岗镇官道和各大家族来说,特别是对于宋家来说,却是一个失眠的夜晚。
宋家宅邸,此时宋天范正与一人影密谋着。
宋天范在房间里踱着步,焦虑道:“明日那个女人会召集那些统领将军们。到时候,宋天雄的那些个走狗便会推举宋子言上位。到那时我们就什么都没了......不如杀了他们!”
人影道:“杀了他们,也轮不到你来做镇守。还有宋天英在你前面,他在军中的人脉威望都比你高。”
“那就连他一起杀了!”
人影笑道:“愚蠢,杀了他,这云岗就得大乱!到时候,你们宋家就得玩完!”
宋天范急道:“那怎么办?杀又不能杀,难道就坐以待毙?”
人影冷笑道:“很简单,让他们一起身败名裂,失去继承资格。”
“你是说?”
“我听说六年前,你们就用了个好方法,逼走了刘晓秋。”
“那个,还有用吗?毕竟当初是对付一个妇道人家,现在可是要对付一个将领。”
“好计不怕多用”......
晓梦难知真与假,一枕黄粱当头来。
清晨,云岗镇的百姓被踏踏的马蹄声惊醒。他们惊奇地发现,六年未曾聚齐的云岗十六营各统领将军,今天竟不约而同的进入镇中。
很久没有打开过的武威候府的鎏金大门,此时当中而开。
“是镇守回来了?”人们皆有此一问。
各位统将军来到侯府门前,下马,相视一眼,许久不见的相互问候,但又很自觉的分为了三堆人。
他们知道消息有早晚,但都是连夜赶过来的。他们的脸上,有的忧愁,有的开心,都有一点兴奋。因为宋子言回来,朝廷一直拖着不肯册封镇守的借口没有了。从现在开始,在不久的将来,大位便会有结果。
不多时,刘氏从府中出来,行了一礼:“劳烦各位统领,有礼了。”
统领们先是开了刘氏一眼,确认了,纷纷低下头去,拜道:“参见主母!”他们没有想到刘氏会亲自出来,尽皆惶恐。
刘氏扫了眼底下的人,有的认识,有的却很陌生。她笑道:“各位统领们辛苦了,请进来吧!”
进入议事厅,宋子言已经高坐于上,刘氏走过去坐在他边上,剩下的统领们分为两列站立于下。
刘氏道:“各位统领有些我认识,有些看上去却是生面孔,还是都自我介绍一下吧。”
左列首位的一位面相威武大胡子,上前单膝跪道:“龙字营统领,宋不术,拜见主母,拜见公子。”
接着,右列第一位,一个面相白净的书生模样的人上前拜道:“虎字营统领,宋那农,拜见主母,拜见公子。”
左列第二位:“光字营统领,宋涅难,拜见主母,拜见公子。”
右列第二位:“信字营统领,宋子柏,拜见主母,拜见公子。”.
左列第三位,一位和宋子言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出来,抬头看了一眼,拜道:“马字营统领,宋天英,拜见镇守夫人,拜见小侯爷。”
“狼字营统领,南宫羽,拜见镇守夫人,拜见小侯爷”
“熊字营统领,夏武,拜见镇守夫人,拜见小侯爷”
“仁字营统领,宋子松,拜见主母,拜见公子”
“镇字营统领,刘威,拜见主母,拜见公子”
“飞字营统领,张如海,拜见镇守夫人,拜见小侯爷”
“度字营统领,江无作,拜见镇守夫人,拜见小侯爷”
“鹰字营统领,金海羊,拜见镇守夫人,拜见小侯爷”
“利字营统领,李华,拜见镇守夫人,拜见小侯爷”
“威字营统领,田离,拜见镇守夫人,拜见小侯爷”
“武字营统领,章裕,拜见镇守夫人,拜见小侯爷”
最后一个长着鹰钩鼻的人左顾右盼,不情不愿地跪下道:“勇字营统领,宋天忠,拜见镇守夫人,拜见小侯爷”
各位统领一一拜见,刘氏对他们也有了认识。
“各位统领坐吧。”刘氏说着,眼睛盯着最后面的宋天英,道:“大哥,最近可好?”
宋天英坐下道:“托镇守夫人的福,一切安好。”
刘氏又将眼睛扫了众人一遍,道:“六年不见,很多东西都已物是人非。各位统领却还是威武不凡,实乃我云岗之幸事。只可惜鹰字营的刘统领、勇字营的黄统领和镇字营的冯统领为国牺牲,这是圣朝的损失。今日,我一个妇道人家叫各位前来是想要问一句话:镇守究竟怎么了?是失踪了?还是不在了?今天你们就当着我们母子的面说个清楚,不要欺瞒,”
统领们面面相窥。宋不术起身道:“启禀主母,我军自出云岗后就奔赴余杭等地,七战七捷,将鬼族赶到海边。到后来朝廷下令叫我们撤兵,命令我们驻扎在虚云山下待命。这时,却不知从哪里来的鬼族突然对我们发起了袭击,人数众多。我们且战且退,到了虚云山,却又遭到了埋伏。镇守在那场战斗中,失踪了。”
宋涅难拍案而起,怒道:“卵!朝廷就是不信任我们,如果不是他们突然撤军露出缺口,我们那里会被袭击,镇守哪里会遭遇埋伏而失踪!”
听到这话,众位统领纷纷点头,眼中都充满了愤怒。
宋子柏道:“我们是奉朝廷诏令前去作战,我西湘六镇,我云岗几乎全军出动。这一战我们牺牲了多少子弟,又有多少人得到应有的封赏?镇守不在,朝廷便一直拖延赏赐,令将士齿冷,百姓心寒。”
刘氏问道:“朝廷没有给予封赏?”
宋天英道:“一般先行封赏的是镇守大人,现在我云岗没有镇守,朝廷便以此为由,迟迟不肯封赏。”
宋涅难道:“谁说我们没有镇守?大将军不在,小侯爷便可继承镇守。”
此言一出,一些人脸上大变,特别是勇字营的宋天忠,他是宋天范在军中的代表,如果宋子言继位,那他还有好日子过吗?他急忙道:“谁说的!论才能和威望,二公子宋天范更有资格继承镇守之位。”
狼字营的南宫玉冷笑道:“宋天范那个草包也配?就算要择同辈继位,大公子宋天英也比他有资格。大公子一直在军中历练,能力自不必说。再有镇守大人身前便对大公子很是器重,自是不二人选。”
宋涅难怒道:“南宫玉你说什么!什么身前?镇守大人只是失踪,你再敢说一句,我撕烂你的嘴!”
南宫玉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道:“镇守夫人,末将口误,请夫人责罚。”
刘氏看着他,深吸一口气,笑道:“口误而已,不必当真。”
宋不术道:“诸位争了这么久,我说一句。按朝廷的意思是让小侯爷继承镇守之位。”
宋天忠道:“朝廷?朝廷是想要一个听话的镇守。小侯爷今年才十一二岁,让他来,能管的了云岗吗?”
宋不术冷笑道:“不按朝廷,按祖制也是优先由嫡子继承。大将军只有小侯爷一个孩子,不由他来,还有谁能来?”
宋天范道:“哼,我看你们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孩继位,那云岗还不都由你们说了算?”
“住口!”
这时坐在一边的虎字营统领宋那农怒道:“你说话不要如此诛心,我们的命是大将军救的,如果没有大将军,你会有今天的地位?“
宋天忠鄙夷地望了宋那农一眼,道:“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不要以为你们改姓宋,就真以为你们是宋家的人,在我眼里你们不过是我宋家的奴才!”
话还未说完,只见一个人影突然向宋天忠飞去,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