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溪依旧春风习习,锦江两岸照常是春光旖旎。浣花美人邸里的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与热艳气息。
只是几日,浣花美人邸新入籍了一位绝对俊美聪慧才女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剑南东西两川的大小官衙。文武官员,无论三六九等都想尽快抽暇来一睹芳彩。
当然,两川三十县的大街小巷、烟馆柳楼的闲人雅士、痞子混混们也听到了这个消息:美人邸里新晋了一位绝色美人,鲜嫩及笄之岁,犹如茉莉骨朵儿含苞未放呢。于是,这些纨绔子弟公子哥、三教九流的把头们也都跃跃欲试的来开洋荤,饱眼福。
一时间,浣花美人邸热闹起来了,红男绿女们各显神通,笙箫连连,莺歌燕舞不断。
当然,美人邸属于官办的娱乐机构,首要的任务是首先满足川府各地官员的娱乐需求,每个白天都例行些歌吟舞蹈节目。
饭后、夜晚,也放进一些社会上有来头的三教九流。于是,美女们就自顾不暇,燕语莺声地拉扯着各种官吏们、公子哥钻进自己的闺阁,使起“柔软”的手段来了,一图捞些粉丝们的“缠头”,或者寻找各式各样的靠山。
这期间,来客中多半是奔着薛涛而来,所以,几乎每场演出都要薛涛出面后才算结束。
三六九等的来客们中,既有妓油嫖客,也不乏文人雅士、王公贵族,有的是奔着薛涛的美貌而来,也有的是奔着薛涛的才情而来。
奔着才情而来的,自然就极力地和薛涛唱和应酬,想以诗文和薛涛一比高下。这也算正和了薛涛的心意,她也藉此在乐工的助兴下,或即兴吟唱和或刻意斟酌出了许多的诗文。许多的诗作也因此被人们带了出去流传在了川府大地。
谷雨时节,“杨花落尽子规啼”,柳絮飞落,牡丹吐蕊,樱桃红熟。锦江两岸姹紫嫣红,美人邸内笙歌燕舞。
时至中午,午宴时辰到了,美人邸大开八桌宴席,庆祝谷雨节也款待来自渝州府的官吏们。
官吏们看厌了歌舞,正想借着酒宴的机会靠近一些美女们,也借让娱女们侍宴侑酒的名义“擦把油”,慰藉一下“饥渴”身体。
酒宴还未开始,许多官吏们便都寻找到了自己满意的娱妓,捧哄着拉到自己的座位旁,让美女坐在自己的身边。
薛涛也被渝州司马曹云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宾主坐定了,酒宴迅即开始,猜拳行令伴着打情骂俏声响成了一片。
正在这时,只听得“哐——,哐、哐”三声响亮的铜锣声响过,紧接着就听到看门的衙役高声喊道:“来客喽——杨公子杨三驾到——”。
随着这一声喊,座上的娱女纷纷停住了所有动作,竖起耳朵细听。
“杨公子,杨三来喽——”守门衙役又是一声高亮清脆的报名。
许多娱女们都奇怪地挣脱了官员们的怀抱,几乎异口同声地叫到:
“啊?杨公子来了?”
语气里都是压抑不住的惊喜。
旋即,竟有好多位美女突然跳将起来,边拍着手掌边跳边舞边高兴地喊道:“嗷——杨公子来了——!杨公子来了——!”。
喊声未落,就撇下客人一起扬起手臂拿出拥抱的姿势飞奔出去了。
薛涛不禁愣了!这杨公子究竟何许人也?竟能让美女们如此地兴奋!
座上的官吏们也震惊了!来者究竟何方神圣?竟然让这些娱妓们抛下官员飞奔着去拥抱迎接。
渝州的来客们纳闷地将目光都投向邸令刘奇。
刘奇却毫无惊异地捋捋胡须笑了笑,故意不作解释。
座中个别见多识广的人也故作神秘地“呜呼哀哉”着,就是不解密。
于是,渝州的官吏们都站了起来,翘首引颈看着院子里,等待着这位奇人的出现。
顿时,刚才还人声鼎沸的美人邸大院瞬间安静了下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此时,寂静的大院里突然响起一阵高亢激昂抑扬顿挫朗朗的吟诵声。
这吟诵者操一口大唐最时髦普通话——中原东京口音,且字正腔圆、吐字清晰。他的嗓音又浑厚中略带沙哑,丹气充足,铿锵有力。因为,他把诗句的内涵理解的透彻,就把诗文读的意蕴充沛,感情饱满,犹加重了厚重、悲壮的语气,就使朗诵之声极富感染力和穿透力的传到了每个人耳边,直透耳膜达至心扉。让人听之,无不动容静默屏住呼吸。
美人邸大院里的人们都唏嘘不已。
娱妓们、官员们当然都知道这是李太白的《将进酒》。
但是能把这首人人耳熟能详的诗文读的如此入情、苍凉却又高亢激昂的,大家还是第一次听到。
所有的文人们都不自觉地离座,起身,挤到宴会厅门口来,望着声音发出的方向,那面扁长的迎门花墙,等待着相貌不凡的奇人的出现。
随着吟哦声音的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洪亮,吟诵声拐过了迎门花墙。官吏们一看,都有点失望。
只见一位着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白青色布衣的高个书生伴着吟哦的节拍,迈着方步踱了进来。
先前迎出门去的几位美女竟激动的一下子都涌了上去,有的抱住书生的胳膊,有的揽住书生的腰身,有的竟抓住书生的手使劲攥在自己的掌心里,有的还翘翘脚从一旁搂住书生的肩膀。
白衣书生被一周遭花红柳绿的美女们簇拥着,蹒跚着往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儿继续声情并茂地吟咏着:
“黄榜未上,吾失龙头望。
明代时遗贤,尽彷徨。
未遂风翩跹,争不恣狂放。
何须论得失。
才子词人,吾本白衣卿相。
烟花柳巷,依约丹青绿障。
处处意中人,何需访。
且依红偎翠,风流事,平生畅。
青春匆一饷。
笑把浮名,更了浅酌低唱。”
书生诵读的词,一下子让薛涛听得呆了!嗬!好一阕《鹤冲天》咏“皇榜未上”的抒怀、伤怀而不悲悯,恣意、失意却不气馁,自喻“白衣卿相”,还要把浮名更换为“浅酌低唱”。嗬!真乃豪放、洒脱、顺畅!自打前朝则天皇帝兴起后,并未有什么人能写出好的词作。加上词是民间俚曲,唐人大多不喜欢,很少有人吟词,难以企及高峰。不想此人,竟能在俗中脱颖而出此等佳作。真乃别出心裁,立意不凡。此人定当不是凡夫俗子。
薛涛想着,也翘首望着门外,同时在心里把来人的词作记在心中了。
许多的文官也暗暗叫好:真乃好词!狂放、恣肆!真乃风流人物的风流宣言也!时下一片写诗风潮里,真似一枝红花出绿丛,让人倍感新鲜、奇妙。
远看,这“白衣卿相”身材颀长,举止潇洒,轮廓英俊,风流倜傥。
等着书生一边高声吟哦着走近了,大家才看清楚:此书生已非青春少年,更非俊美青年,而是已近而立之年的“大叔”级人物了。
而且,这“大叔”一身穷酸的布衣,满身上下无一饰物,发髻蓬松,不修边幅。
这一下子让许多人唏嘘起来。嗨!这样子的“穷酸大叔”竟能得到这么多女中之凤的追捧,竟然有这么多的铁杆红颜粉丝,真乃奇人也!
“大叔”被众多美女旋拥着,走近了宴会大厅门口,却高傲地仰着头有条不紊的走过去,目不斜视,心无旁骛,丝毫不理会拥挤在旁边的众多官员们。
他吟哦着“路过”,视而不见众官员的围观,只和美女们亲热地说笑着,在花红柳绿的簇拥中,一团儿似的朝娱妓们居住的红楼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