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穿着那件被钱百万吹嘘成法宝,却被火灵幼狐一击狐火烧的不成样子的衣袍,独自行走在密林间蜿蜒曲折的小径上。
月华如水般倾泻在身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跟在他单薄的身姿后面,在江云的眼中,那影子像活了一条畸形的黑狗。
因为平日里没有同龄人陪伴的缘故,如今十二岁的少年早早的就学会了和莫须有的存在对话,将他们幻想成自己知心的朋友,将自己一天里的快乐和郁闷,统统的分享出来。
今日自家所遇到的,无论是那场极为真实却又虚幻的梦,还是抓火灵狐时被那些伙伴遗弃的经历,都让他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
对话的对象除了那只经常陪着自己的雪白小兽,便是对着自家院中的那株听长辈说甚为贵重的灵树,或者如现在一般,就地取材,对着自己的那被拖成黑狗的影子,开始倾吐。
“喂,黑狗,”少年找了个开阔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对着自己的影子打了个招呼。顺道给其安了一个并不太好听的名字。
“先从哪边说起呢?”少年咬着嘴唇思索了一会,接着道。
“嗯,虚言那老杂毛今天是怎么对我的,就不提了,也就是平时那个怂样子,忽悠完了,整天就坐在我家门口修炼,还有,就是写写算算,那玉简可是被他用了好多了,若说他不是在记录实验成果,打死我都不信。”
“你信吗?”少年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对着影子问了一声。
“嘿,看吧,你都不吱声,是不信吧,”
夜间凉风习习,少年下意识的裹紧了自家那破烂的袍子,打了个寒颤,哀叹一声,便又重开了话头。
“唉,悔啊,要是老子我不出门去,或许这身拉风的袍子还能用几天。从钱百万那土财主手里抠点好处出来,可是不容易啊。你是不知道那老家伙是有多抠,我觉得他恨不得将自己给吃了,好省点灵石出来。”
没有回应的声音传来,少年便觉得索然无味了许多,口中喃喃:”还是去找小白好了,对你说呢,也不给人个反应,好生无趣也。“
说着少年便直起身子来,对着身后的影子吹了个口哨,口中叫了一声走,便向着丛林深处蹿了进去。而那窜出去的身形,怎么都觉得比白天抓火灵幼狐的时候快了许多。
少年口中的小白,其实是一只山脉中颇为奇异的小兽,顺长的毛发,通体雪白,似狐非狐,似猫非猫,身形小小的,颇为可爱,远远看着就好像是一团白色的毛团一般。
江云曾像阁里的长辈问过这种小兽的来历,只记得苏娘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说是那小兽颇为奇特,让他与其好好相处。
土财主似的钱百万听完后,则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深深的叹息了一声,用一种见到一大堆灵石的眼神撇了江云一眼,吓得江云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
其他两位则都是一副忌讳莫深的样子,道了句随缘罢。
少年单纯的心思哪里看得懂长辈们那微妙的表情,听完众人的话后,只觉得那小兽越是奇特,好奇心越重,闲来无聊了便时常去找小兽,说些落在那些个长辈耳中只会惹他们发笑的话。
小兽果然是奇特的,江云觉得它好像真的能听懂自己的话一般,江云讲到精彩处了,便发出咿咿呀呀的喝彩声,江云心情不好,坐着抱怨的时候,便会用它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轻顶江云的身子,好似安慰一般。
“小白,”到了平日里闲聊的地方,江云放开了嗓子,招呼了一声。
声音顺着静静伫立的颗颗大树,一直传播了出去,由大而小,最终消失在莽莽的山脉深处,惊起了只只还在晚睡的鸟儿,一时间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不绝于耳。
少年看着自己的杰作哈哈大笑,仿佛能惊起鸟儿是多么大的成就一样。自娱自乐的天赋,他从来没缺过。
这里算是江云在落日山脉进入最深的地方了。在长辈们口中,落日山脉是妖族群聚的地方,对于他们这些个人类修士是不太欢迎的。
在那些御灵宗门里的那些个同龄人口中,落日山脉也绝对是险地,他们觉得,要是他们任何一个人敢独自深入落日山脉二十里,那么绝对会被不知道在哪里忽然蹿出来的凶兽给撕成渣子,绝无幸免。
江云第一次深入落日山脉,大概是两年前,那会刚跟着朱成修习那他自认为狗屁不如的‘易筋经’,学了段时间,觉得既然是绝世法门,他也觉得颇有‘成效’,于是便背着长辈们,一个人偷偷的跑了进去。
别看江云对那‘易筋经’颇为不满,给朱成安了个大胡子的名号。但那部法门决计不差,要不然刚练多久,江云便能一个人像猴子一样蹿了好远进去,再算上镇灵阁本来就偏向落日山脉深处的位置,怎么着也是宗门里那帮小子口中的二十来里地了。
然后,嗯,江云认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帮小子绝对是有的放矢的,他刚想停下来歇歇脚,一只通体黝黑的冥灵猫便凭空出现,径直向着他扑来,想捕获他这枚点心。
现在想想那只冥灵猫腥臭的口气,他就心里发寒,那算是江云到现在为止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了吧。
所幸的是,那只冥灵猫刚要咬自己时候,就犯了病,疯了似的摇摆身体,像狗一样伸长了舌头,猛烈的摇晃着脑袋,蹦蹦跳跳的跑了,对,像发了疯似的跑掉了,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般。
事情虽说来的蹊跷,但现在想来江云只觉得幸运,毕竟自己活了下来。要是那只大猫不犯病,一切休矣。
也就是那时候,自己遇到了小白,他觉得那会小白一定是在笑自己。这点他在日后的相处中找到了印证,当他说的兴起时,小白一般都会发出那种咿咿呀呀的声音。
至于为什么如今他能在落日山脉这样深入的地方呆着,而那些个凶兽都对他都敬而远之,一部分原因,应该算在小白身上,它在落日山脉好像拥有十分超然的位置。没见过哪个凶兽敢在小白面前放肆的。
而很大的另一部分,则在自家苏娘,也就是镇灵阁阁主苏瑶身上,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回阁,在随口提了一下自己的遭遇后,平日里温柔的苏瑶身上忽然散发出的那种恐怖气息。君不见那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朱CD静若寒暄,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然后怎样?
第二天,苏瑶手提那柄寒气森森的水蓝长剑,清晨出门,晌午回来,递给自己一枚紫色的符牌,然后淡淡的交代了一句:“拿着这个,日后落日山脉,你可以随意去了。”
江云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家苏娘远去的背影,自顾惊骇不已。
他还记得,那时朱成看了一眼那枚符牌幽幽开口招呼自己:”云儿。“
”嗯?“
”我觉着,横着走也行的。“他看着朱成那格外严肃的神情,江云重重点头。
天上的明月又亮了几分,夜风裹着些许入秋后的凉意吹拂了过去,带走了几片摇摇欲坠的树叶。
丛林中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叫声,江云嘿嘿笑着,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正像着他这边奔来,不一会儿,便蹿到了江云的怀里,脑袋厮磨个不停,极是亲昵,弄的江云呵呵直笑。
“几日不见,小白你却是长大了好多。”
“咿咿呀呀。”
”想我没有?“
”呼呼“
见小白摆出不太情愿的样子,江云倒是觉得有些尴尬了,最近一段时间,每天都忙着修炼,倒是将小兽忘到了脑后,依着小白那通晓人意的奇异,想来定是不高兴了。
想到这里,便又不得不想到那些个宗门的少年,他们对自己可不曾像小白对自己这般好啊。
那虚言老道曾说人心诡谲,不如灵兽之属来的真心。如今想来,倒是至理名言。
“小白你也忒的小气。”
江云轻抚着小兽柔顺的毛发,口中低笑:”如今我忙着修炼,等到我修炼有成了,便带你去游历江湖,好不好。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少年说的兴起,怀中的雪白小兽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此时正低声喃喃的少年,就好像是娇羞少女被情郎许下了不得的诺言,心中震惊着想要确认一般,竟是有些慌张。
“你是不信吗?”少年见小兽状态奇特,开口问道。
“咿,呀,”
得了小兽的回应,少年心中不自觉的畅快了许多。他本来也不是个乐意纠结思索的性子,今日里发生的不快,也很快被喜悦冲了个一干二净,只是哈哈大笑两声,便带着小兽向着深林冲去,蹦蹦跳跳的,好不快活。
少年和小兽在从林间嬉闹,在离少年与小兽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一只黝黑壮硕的冥灵猫正暗暗关注着他们,幽蓝色的瞳孔闪烁着奇异的光。一只猫头鹰似的三足异兽停落在其旁边的树杈上,瞅了少年一会儿后竟是口吐人言。声音宏厚,如大汉般。
“老黑啊,镇灵阁那帮人也是忒不地道。“
”怎地?“冥灵猫开口询问,竟是婉转动人的的女声。
”上次苏瑶那婆娘风风火火的跑到堂里,一剑破了山门,拿了紫符令不算,如今又派那小子来勾引咱家小姐,其心可诛。“
冥灵猫嘿然笑道:“你说,怎么个可诛法?”
不等三足异兽回应,冥灵猫继续说道。
“如今关系杂着呢,主上那边什么都没说呢,你急了个蛋。”
”关系杂?“三足异兽口中疑道:”里面还有什么弯弯绕绕不成?“
”你是成心装傻是吧“冥灵猫撇了一眼三足异兽,继续道。
“你以为山门那么好破?莫说一剑,就是百剑,千剑,天底下也没个人敢说就能破了咱家山门,还有,你以为那紫符令那么好拿?”
三足异兽恍然大悟,刚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冥灵猫把三足异兽的样子瞧在眼里,灿然笑道:”三哥明白就好。”
三足异兽呵呵一笑道:“主上的家事,可用不着咱们想,咱们做好本职工作就好。“
”对啊,做好本职。比如眼前,好好守着小姐,免得被那些个居心叵测之辈害了去才是。“
”哪有人敢害小姐啊!“
冥灵猫看着三足异兽,呵呵笑了一声没有答复。心里却转过一张仿佛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阴沉面孔。
“没人?嘿,也对。怕是有大把大把的妖吧。”
少年无忌的笑声,和小兽咿咿呀呀的叫声交汇在一起,在树林间回荡着,此时正欢快蹦跳的少年何曾知道,他在不知不觉间,便许下了让他怀中那只通灵小兽铭记一生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