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杭州,虽已是春末夏初,却毫无炎热的感觉。西湖岸边,桃柳依依,人流如梭,其中又多是手摇折扇的年轻书生。他们或三两结伴漫步湖边,或三五成群聚在绿荫亭廊吟诗作对,好不惬意。那些觅得商机的小贩也推着小车,载着各色小吃零嘴穿梭于人群之中,却只敢小声吆喝,生怕声音太大不小心破坏了书生聚会的心情而被怪罪。
自周氏太祖皇帝结束诸侯林立的大汉王朝,建大周王朝已近三百年,立国之君周太祖为了避免重蹈大汉王朝诸侯兵权过重,皇权沦丧的结局,重定了扬文而抑武的朝堂格局,自此以后,读书人无论到哪都受到礼遇优待,小商贩又哪敢触了读书人的眉头?
雅湖轩是西湖边的三大名楼之一,临湖而建,共分四层。虽然同列三大名楼,但相比状元楼和腾龙阁,雅湖轩无论名气还是菜色总要弱上一分。好在雅湖轩老板经营也自有一套,将四层的酒楼布置得独具特色,一层大众饭馆消费仅比普通饭馆稍贵,普通人家也能偶尔至此招待亲朋品尝名楼佳肴;二层为观赏湖景而环形布置,中间留出一个小台子,专门聘了歌姬唱曲,临湖听曲也自有一番风味;三层则设置成多个小隔间,内里布置清幽,每个隔间还专门配了小厮伺候,只提供给能诗善画的文人士子使用,若有那绝句好文流传出来,店主还会免了酒钱,流传一段佳话;四层据说布置得富丽堂皇,除非大富大贵或极有名望的文人才子方可登楼。
今日早间下过一阵细雨,正午时分,雅湖轩一楼已是热闹非凡,隐隐还能听到二楼传来的丝丝雅乐,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年轻人身材修长,虽然只是穿着普通的青布长衫,头戴一块方巾,而且肤色还有点黑,但五官分明,剑眉星目,嘴角微微上扬,好似看到谁都在微笑。他不似那些书生仕子手中摇着折扇,只是双手自然垂着,却有一股儒雅中带着悍野的气势。
青年刚进酒楼,店中小二就迎了上来:“客官,需要吃饭吗?我们雅湖轩的酒菜是整个苏杭都有名的。”
青年微微点头,自顾自的顺着楼梯走上二楼。酒店小二见的人多,也惯会看人,偷眼瞄见青年虽气宇颇为不凡,但扶着楼梯的右手手掌却有很厚的茧子,怎么看都像不像一双持笔泼墨的手。见青年欲登三楼,店小二陪着笑说道:“客官请稍等,您有所不知,咱们雅湖轩的三楼需能诗能画的公子方能登楼,这个…这个…您…”
青年看了小二一眼,不与他计较,洒然一笑说道:“那就二楼吧,给我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就行。”
雅湖轩现在人已经不少,尤其今天还请了莳音馆的歌姬前来表演,常去三楼的不少书生也下到二楼观看,靠近中间台子的一圈已经是坐得满满当当。
小二引着青年到边角靠窗的一张空桌坐下,将桌面用力擦了擦,问道:“请问客官,需要吃点什么?”
青年四下看了眼其他人桌上酒菜,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好吃的。他一路从西北流浪到江南,本就是打定主意吃遍各地美食。现在初到杭州,只能笑着要小二推荐他们的招牌菜色。
小二见这公子说得大方,以为是来了挨宰的肥羊,开始卖力推介:“客官您可要先试试我们雅湖轩的滚肉,我们的滚肉制作讲究,肉块一定半肥半瘦,然后慢火炖制,加上肉都是用酒浸泡过,吃起来带有酒香,入口香糯,极受客人喜欢。还有……”
青年听了一愣,自语了句“那不就是东坡肉嘛。”
不等鼓着气势的小二继续推荐,他笑着点了份滚肉,再要了条清蒸鱼和一壶美酒,就自顾自的欣赏起窗外风光来。
小二见青年不再说话,只能悻悻给他倒上一杯茶,答应了声转身下去。
青年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看着窗外粼粼湖光和远处云雾缭绕的青山,轻声赞道:“西湖的山水风光,果然是天下一绝,怪不得会有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真是妙啊!兄台真是妙人,那真正的美人儿,就应该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哈哈哈哈。”一阵笑声突然在身后响起。青年转过头去,正看到一个在轻轻以扇拍掌的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看起来正努力作着矜持神态,虽然衣着得体,面容也很是俊朗,但无奈一双贼兮兮的眼珠子却是出卖了他。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灰衫中年人和一个黑衣青年,应该仆从之类。
青年听完白衣公子的点评,只能心中腹诽这流传千古的妙文,被人当成了对女子评头论足的打油诗,也不知苏大文豪听了会不会羞愧致死。
他本不愿与对方多作纠缠,但人家主动搭话又不能失了礼数,只能转身微揖的敷衍说道:“相逢也是缘分,兄台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一起喝一杯?”
青年没想到自己只是礼貌的敷衍却正中白衣公子下怀,对方迫不及待走了过来,嘻嘻笑着说道:“那李某就打扰兄台了。”
他又扭头对跟着自己的灰衣中年人说道:“李叔,你回家去说一声,我与这位兄台一见如故,要好好的聚一聚,探讨下诗文学问,恩……晚点再回去吧。”
李叔显然并不认同白衣公子的探讨学问说法,想要劝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搬出对方最为害怕的人物,说道:“二少爷,老爷说了,午后要见您,而且属下也要留下保护少爷安全……”
白衣公子不等说完,已经摇手说道:“爹爹每天饭后都要先休息一个时辰,晚点回去也没事。而且我就在杭州城里,能有什么危险?再说了,就算有什么事不是还有黑子在嘛?”
他嘴上虽然说得道理十足,心中却只是想着把李叔打发回家,只愿能在外面多磨蹭点时间,晚点回家也能少挨几句责骂。
白衣公子的父亲对待几名子女学习向来严厉,本来说是午后要检查几人学业。这白衣公子解女子衣衫那是拿手,解经文诗词却是一窍不通。每次挨骂罚跪还算好的,更要命的是有时候还要罚抄经书,那可真是要了他的命。
李叔还想再劝几句,终是奴仆拗不过少爷,只能不情不愿的下楼离开。
待李叔离开,酒菜上桌,白衣公子迫不及待的满上酒水举杯敬道:“在下杭州李明灏,不知兄台怎么称呼?我看兄台不像本地人,是来杭州探亲吗?”
青年举杯饮下,说道:“李兄,在下袁沐风,西北人士,现在四海为家,到杭州只是游玩而已。”
李明灏听得非常羡慕,他自出生就被关在杭州城里,虽然少受约束,但却常有笼中小鸟的感觉,举杯说道:“袁兄还真是幸福,可以不受束缚到处游玩享乐,哪像我家……哎!”
“不受约束吗?”袁沐风心中自嘲一笑,神色有些黯然,仿佛想起来什么不开心的往事。
李明灏倒没注意对方的异样,只是想着拉近关系,说道:“咱们也不要公子长公子短的这么见外,不如你叫我明灏,我喊你沐风,你看怎么样?”
袁沐风也是洒脱之人,暗责自己想的太多,举杯说道:“明灏,我初来杭州,早听闻这里富甲天下。这次来只想各处走走看看,增长见识。”
李明灏嘿嘿一笑,说道:“沐风,我住在这杭州城也有好些年头,对苏杭地界很是熟悉。就说这西湖边上,雷峰塔、灵隐寺都是要去的地方,改天我再带你去西湖游船。”
“不过说起来,到杭州可不能只光看那些山啊水啊的,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不能错过哦。”李明灏眨了眨眼睛,露出贼贼的笑容,靠近袁沐风压低声音说道:“杭州的美人儿沐风你可绝对不能错过!水灵、温柔、知情识趣,那是别的地方比不了的。哦,对了沐风,你现在住在哪里?”
袁沐风心中好笑,不过对李明灏的自来熟也觉得很有意思,回道:“我现在住在城中的悦枫客栈。”
李明灏眼珠子一转,说道:“沐风,我看你文采不凡,不如住到我家去。我们也好时常探讨学问,出来游玩也能有个伴,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