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终于听明白了,警察说村长是他父亲,怎么可能?
他的心像插进一支鱼尾箭,倒钩的刺勾着心窝的肉,插进去是痛,拔出来更痛,眼泪都快冒出来了,不由得捏下酸酸的鼻子。但是,他还是不怎么的相信,十六岁的他怎么可能有六十岁的爹?
警察叔叔重新点了支烟来,吸了口,然后递给六子,才幽幽地说道:“你是不是,不相信这事情?”
六子边点头边接过烟,拿到嘴巴边却又放下来,心里难受得很。即使是不相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村长的老婆和自己的父母都指认村长就是自己的父亲了,还有什么可较辩的?
无可辩驳的事实。
警察叔叔和善下对他的态度,缓和地说:“六子,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事情的真实,但是,我真的不敢相信。你父亲录了口供,还有你母亲的,和村长老婆的,刚才已经去人口调查那边记录和核实,等会就要送过来。就差没有验DNA。你要不要验下?”
六子摇摇脑袋,他不想说话。
现在,他只想知道自己的父亲说了些什么?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忍受得了这样的事情发生?要是发生在他身上,他一定会先砍了这对奸夫****,然后再默默地自首。
沉默了一会,警察突然猛拍桌子,又板起他那张笑容可亲的脸孔,道:“这事情由不得你,必须经过DNA的检查验验才知道,空口说无凭。”他又拍了下台案,盯着六子看了会儿,然后气呼呼地走了。
审讯室里只剩下六子,一张空空的桌子,和那盏刺目的电灯。烟灰缸和打火机都被警察拿走了,监狱都怕犯人会自杀。
六子手里还有烟。
燃了一大截,他拿起来深深地吸了口,耗掉近半支。烟灰再也支撑不住这截的重量,烟刚拿离嘴巴它就掉落到六子的裤子上去,占在上面的几个火星乘机在裤子上烧开个口子,却没有烫到肉。六子伸手拿掉它,狠狠地用含着烟草的白气喷向手上,把它吹掉。
周围陷入黑黑的如同梦境中的幻觉里。
静静地,沉积,如同掉落泥潭,被吸落向通往地狱的深渊,六子恍然惊觉,急伸手抓向黑暗中的那点亮光,突然被吓了一跳,原来是个梦。
六子摸摸僵硬的脖子,哭丧着脸摇摇脑袋。
手上的烟也快烧尽,他狠狠地吸上两口,都快烫到手指,才扔在地上踩灭。
他的心揪着的痛,但是不知到为什么,一个是亲爹,一个是村长,两个人的身影不断地在他的脑子里重重叠叠,垒到一块又分开来。接着又垒到一块,分开来,重重复复······
许久,审讯室的门啪地被打开来。
这次审查六子的警察带着同伴过来,刚就到桌子边他就啪地把一份文件砸在桌子上,指着文件说:“哼,太气人了,人口调查那边也没查清楚就下证明,这世道还有王法的?”
“张哥,你怒气什么?又不是要你搞证明,只要按照规则办事就行了。至于对于错,那还不是那边的事?”
他的同伴一边说一边在桌子的隔离坐下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纸和笔,并在上面写起来。
“不行,不行,”警察挥着大手,“这事情就得调查清楚,命案啊,人命呐。你说能草草了事吗?”他怒气地把屁股腾到椅子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还想不想干?要是局长知道,你这个警徽就搁在这儿了。”他的同伴说着想扯下他身上的警徽,但是扯不动,接着就被他拍开那只手。
六子只是静静地看着地面。
“喂?”
“喂,问你呢?叫什么名字?”他的同伴见六子没有反应,不禁好奇了。“他是不是傻了?”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杀了自己的亲爹,谁都会变疯的。等等——”警察叔叔猛地拍下桌子,“喂,六子。”他忍不住要起来。
“六子,叫刘六子。”
六子突然冒出句话,像是个信号阻止了他。他只好掏出支烟来吸。
“嗯。”
他的同伴嗯了声,拿笔记下来,然后又问了性别、年龄、家庭住址······等一些情况后,才开始正式审讯。
“刘六子,你的同伴都指认你是犯罪主凶,所有供词都一致锁定是你将自制的土炸弹绑在村长的身上,还把那想去救村长的严如褚同学推开,说‘让火药引线烧吧,村长自己会把炸弹扔掉的。’这些话,是不是真的?”
六子点点脑袋,绝望地盯着自己的脚趾。
“据护林员,刘陆,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秃子,所说,炸弹是被绑到村长的身上,注意,是被绑,你有什么话要说?”
六子摇摇脑袋。
“刘六子,请注意态度。据其他人的供词,炸弹是被放在地上的,你真的没有什么说辞?”
过了许久,六子终于蹦出句:“我是把炸弹放到地上。”然后,他竟然抽泣起来。
警察的同伴刷刷地记录在纸上,接着说:“请你认真考虑下,当时到底是怎样的。现在,你所说的每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六子不想说话,更不愿意回想当时的情形,他只好猛地点头。
警察的同伴又刷刷地记录一番。
“请问,刘六子,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六子还是在点头。
“那么请说。”
等了许久,六子还是不停地点头。
坐在旁边抽烟的警察终于忍不住了,拍一下桌子吼道:“六子,你最好老实交代,别一个劲儿地装疯,你这种人老子我可是见多了。”
“哇!”六子竟然哭了,悲惨地喊:“我认了,我全招了,人就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他不停地用手捂自己的脸,搞得满脸都是鼻涕和眼泪。
“他怎么了?”警察问同伴。
“还能怎么?肯定是崩溃了。张哥你又是的,吼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干什么?”
“还孩子,像他这样的年龄的人我见多了。总是拿未成年借口来干坏事。”
“那是少数的,他未必就是他们。”
“对哦,他们也就强奸抢劫,关几年就放了。他啊,可是杀人了,杀人就得偿命。这次,他这条命可是悬过我家的那只猫了。”
“你家的猫很要死了么?”
“还没有断气,病了好几个月了。”
两人完全不在乎在旁边哭的六子,早已习惯这场面。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边说边笑。从家事聊到国事,又从国事聊到天上,什么有个颗卫星上天了,几支火箭上天了,净是谈些无聊的话。
六子悲伤地发泄完,又静静地呆坐着。
两个警察聊了很久才发现六子已经安静地坐在旁边,于是继续问话。
“刘六子,你再怎悲伤也没用。现在,我要你仔细地回忆下,当天,你除了绑炸弹到村长身上,还干过什么事?”
“我没有绑,我只是把炸弹放到屋边,是村长走过来保住的。”
“嗯,接着说。”
“我——我记得,昨天,我拼命地想去救村长,但是被他们拉住了。然后我就放弃,我看着炸弹快要爆炸,就要爆炸,那阵子,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我真的好想过去把村长拉出来,我还叫刘四歌帮忙的,他们却把我按住,把我死死按住,像这样——”
六子用自己的手按自己的脑袋,演示当时的情景。
“刘六子,请别激动。慢慢说。”
“我没有力气推开他们,只能看着火药引线慢慢地燃烧,但它一下子就烧到炸药的口子了。当时我的心就像要炸开,我,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我就知道炸药要爆炸了。但是,没有爆炸开——”
“什么没有爆炸开?”
“炸药。”
“嗯,接着说。”
六子习惯地摸摸嘴巴,但是,他的手上没有烟。他的两只眼睛盯着一边吞云吐雾的警察手上的那支烟,咽了咽干喉咙。
“没有了。过会炸弹就爆炸了。”
警察的同伴刷刷地记录六子说的全部话,然后把本子递给六子,让六子在上面签上名字。之后,和警察打过招呼,他的同伴就走了。
审讯室内只留下六子和警察两人。
“要不要烟?”警察问。
“要。”
警察点了支烟递给他。
六子接过来深深吸了口,捏在手上,然后感激地看着警察。
“这是你父亲,母亲,和村长老婆录下的口供,要不要看看?”
“要。”
六子的眼睛盯着桌上的本子,忽然抖了下,一阵寒栗颤动他的心。
“本来犯人是不可以看口供的,但是,今天我破例让你看看。”
本子被推到六子的前面,他伸手接过来,粗略数数,有十页之多。他没有直接翻开,而是用眼睛打量着本子,又数数本子的装订,共用了四颗钉子。来来回回的翻了几次,当他的手接触到第一页的时候,却又停下来,思考会儿。忽而抬起头来看警察。
“没事,看吧。”
这时,六子反而想警察能把手上的本子收走。他拿着的,就像一大块火炭,炙热地烧着手,眼泪不禁又流下来。他颤抖着两手,翻开第一页。
显眼的一行字:六子,发生这些事是为父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