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山北坡有一条小路,起伏曲折,十分险峻。沿小路走过五六里地,就会看见一座大山,这山名叫青铜山。
青铜山横在黄金山的侧面,不即不离,相互对峙,绵绵延延形成了一条细长的峡谷。进了峡谷,抬头一线蓝天,低头遍地青石,寸草不生、没有人烟,由于常有蝙蝠出没,百姓叫它蝙蝠峡。
金刚钻儿和糖葫芦离开翡翠城已经两天,风餐露宿,日晒雨淋,吃尽了苦头。特别是那辆破车,在翡翠城里跑得还好,上了山路就成了累赘,骑也不能骑、扛也扛不动、藏也无处藏,扔了太可惜,一路上实在犯难。
这会儿,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糖葫芦走得累了,躺在一块石头上休息,刚刚说了声:“啊呀,累死我了!”,耳边就响起了一串回音:
“啊呀、啊呀、啊呀------,累死、累死------我了!”
“累死、累死,累死------,我了,我了------我了!”
峡谷生风,回音重重。糖葫芦听得脊背发凉,再一回头,见金刚钻儿趴在一块石头后面瑟瑟发抖,他觉得奇怪,正要问个究竟,忽然,一片呼啸声从头顶上掠过,呼啦啦,乌蒙蒙,遮天蔽日,一片漆黑。
三五分钟过后,呼啸声随风远去,峡谷里渐渐有了光亮。
金刚钻儿从石头后面钻出来,说道:
“这里就是蝙蝠峡了,黄昏过后,正是蝙蝠回家的时候。”
糖葫芦听说蝙蝠峡到了,一阵激动,奋力攀上山顶,眼前出现了一排窑洞,窑洞里有闪闪的火光和嘹亮的歌声:
赤日炎炎似火烧,
炉中铜水半如胶。
假钟假鼎出山去,
真金白银来入窑。
窑洞一排接着一排,小院一个连着一个。
窑洞是用大青石砌成的,松木拱门,白纸窗户,高大气派。窑洞外面就是小院,院子里烧着土炉,炉子下面是红通通的火炭,炉子上面是沸腾的铜水,浓烟滚滚,烈火熊熊,一去三五里,整整烧红了半边天空。
土炉外面大都站着三两条汉子,汉子们赤身露体,手持钢钎,一个劲儿地搅腾着炉子里的铜水,歌声就是从他们嘴里传出来的。
“二位客官,一路辛苦了!”
金刚钻儿和糖葫芦正看得着迷,火光里走出了一个袒胸露腹的大汉来了。
金刚钻儿迎上前说道:
“夜间打扰,实在冒昧。”
大汉撩起布衫擦了把汗,拉着二人就往窑洞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
“不瞒二位,蝙蝠峡做的是耗子的生意,昼伏夜出,不见天日。您二位来得正是时候,白天来的话,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呢!”
金刚钻儿嘿嘿一笑,带着糖葫芦,随大汉进了窑洞。刚进窑洞,就有一个女人端了凉茶过来。二人也不客气,端起碗来就喝,喝完一碗,连声称赞:
“好茶,好茶。”
那女人听了这话,“咯咯咯咯”地笑了,金刚钻儿和糖葫芦不知笑的是什么,那女人说道:
“蝙蝠峡不喝茶,只喝海棠叶子。”
金刚钻儿和糖葫芦没有喝过海棠叶子,说道:
“味道果然不同,再沏一碗。”
那女人提起水罐满满地续上,仔细解释:
“海棠叶子经了霜,祛暑生津,清凉败火,熬起来喝是一个最好的东西,多喝几碗没有关系。”
主人盛情,客人难却,金刚钻儿和糖葫芦又喝了两大碗,才谈正事。
金刚钻儿说道: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这个蝙蝠峡,我们可是慕名而来的啊。”
那汉子点头问道:
“多谢二位。不知二位想要点儿什么?是鼎?是钟?是镜?是钱?”
金刚钻儿不明白了,问道: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汉子说道:
“自古以来,蝙蝠峡就是青铜之乡,炉火纯青,技艺精良。青铜器又分为:铜鼎,铜钟,铜镜,铜钱。术有专攻,业有所长,蝙蝠峡的字号各司其职,产品并不一样。”
糖葫芦问道:
“大叔,您做的是什么?”
那汉子答道:
“本人姓鹿,祖传家业,专做青铜大鼎。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来来来来,且随我到后院看看。”
说罢,不容分说,领二人去了后院。
后院里十分空旷,一字儿摆着八九尊大鼎,三只足,两只耳,威武雄壮,浑厚端庄,一派帝王气象。
“鹿师傅,生意怎么样啊?”
金刚钻儿问道。
“托您的福,生意还好。这些年,豪门大宅讲究在家中放置一两尊大鼎,可以祭祖、可以祈福、可以避邪、可以镇妖,所谓鼎盛之家,吉庆有余就是这个意思。
这位先生,您来一尊毛公鼎如何?这个小巧的毛公鼎是周宣王的镇国之宝。上面刻有三十二行,四百九十七个篆字,是青铜器中的瑰宝。”
那汉子热情推销,糖葫芦凑上来说道:
“鹿大叔,您不要小看了我们这位先生,正经八板的教育学博士,馒头庵小学的教导主任,毛公鼎太小儿科了,麻烦您给挑尊大个的。”
金刚钻儿脸上一红,连连摇手。一个教书匠,地没有一垄,房没有一间,别说买鼎,白送都不敢要。
为什么?
没地方搁呀!
这些情况,糖葫芦一清二楚。这会儿虚张声势,分明是拿我寻开心。
那大汉听说来了个主任博士,心花怒放,赶忙拉他往一尊大鼎去了。
“博士,您瞧这个大鼎,名曰司母戊大方鼎,高四尺,重八百七十五公斤,最为壮观,放在府上绝不寒碜。”
话越说远远,金刚钻儿不想耽误时间,实话实说,把来蝙蝠峡的目的,告诉了那个汉子。
“古币?”
那个汉子有点儿失望,并不在意,又说:
“古币好说,前面走过几家窑口,有个姓罗的字号就是专做古币的。兄弟二人一个叫大青,一个叫二青,二人追随父亲罗老兰,专做仿造古币的生意。”
说起古币,大汉一点儿也不生疏,唠唠叨叨,就像说自己家的事一样。
原来,制造古币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活路虽小,工艺极为精细。印模,灌模,翻砂,铸造,打磨,一道道的工序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做完这些,还不算成功。
此时的古币不过是个新品,还要做旧才能以假乱真。所以,新品还要作旧作锈,脱去“火气”,沾上“包浆”,才能以假乱真。
糖葫芦问道:
“古币造假这么麻烦,为什么还有人干呢?”
那个大汉说道:
“赚钱多嘛!古币虽小,靠古币吃饭的人并不少,古币行里竞争激烈,高手云集,罗家父子就是其中的高手。”
说完,那汉子还要留二人吃饭。金刚钻儿看看天色已晚,不敢耽搁,叫上糖葫芦,别了大汉,径直往罗家去了。
二人出了窑洞快步疾走,一阵大风,黄沙飞起,回头再看,那大汉还站在窑洞门口招手,窑洞门上有块木匾,木匾上写着“鹿鼎记”三个大字。
金刚钻儿和糖葫芦一路走去,大约经过七八个窑洞,果然有个字号:罗汉钱。
罗汉钱的窑洞高大宽敞,窑洞里亮着油灯,影影绰绰,把外面的院子都照亮了。罗家和鹿家一样,院子里也有个炉子,只是比鹿家的小些,但很精致。炉子里的火已经熄了,炉顶上冒着一缕白烟,断断续续,冷冷清清。
“喂,有人没有?”
进了罗家的院子,糖葫芦跑过去打了个招呼,窑洞里没有回音,油灯反倒灭了。
油灯灭了,院子里暗了下来。
糖葫芦给金刚钻儿使个眼色,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出来吧!”
“别躲了!”
“我们逮不着兔子不收鹰!”
“狐狸再狡猾也躲不过猎人!”
金刚钻儿和糖葫芦站在院子里咋咋唬唬,煞有介事。窑洞里还是无声无息,没有动静。
金刚钻儿见窑洞里没有动静,心里冒火,大喝一声:
“出来!”
糖葫芦跟上去喊道:
“再不出来就开枪了!”
吱!
窑洞的门终于开了,门里钻出一个人来,低着头,弓着背,高举双手,嘴里嘟囔:
“别开枪,我交待,别开枪,我交待。”
金刚钻儿和糖葫芦凑近一看,发现是个老头儿。这个老头儿面色酱紫,两眼血丝,浑身上下一股子烟气,不用问就知道是罗老兰。
金刚钻儿撩起身上的披风,大声问道:
“大青二青呢?”
“下山去了。”
“什么时候走的?”
“前几天走的。”
“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有日子。”
“为什么要走?”
“哎,子不教,父之过呀。”
原来,两个月前,翡翠城里来了一个神秘的客人,那人出了三千块银元,请罗汉钱仿造一枚开元通宝金币。罗老兰清楚金币是一级文物,尤其是开元通宝金币,伪造不得!不要说国法不容,就是钱道上也有规矩,绝对不能碰啊!有多少能工巧匠都在金币上栽了跟头,坐了大牢。可是,大青二青贪了那个神秘客人的钱财,背着罗老兰,铤而走险,造出了一枚开元通宝金币。
罗老兰再三劝说,大青二青就是不听。情急之下,罗老兰在模具的“元”字上多挑了一个蚕头燕尾,作了手脚。
“原来如此!”
金刚钻儿听了罗老兰的话,又问:
“大青二青呢?”
罗老兰答道:
“二人拿了三千块银元,潜逃在外,不知去向了。”
金刚钻儿又问:
“您老人家见过那个神秘的客人吗?”
“见过,当然见过。那人来过三次。第一次来谈生意,交了订金。第二次拿来真币做模子。第三次拿回**,付了余款,见过三次呢。”
“那么,您记得那个人的相貌吗?”
“记得,当然记得。把他搁在炉里熬成铜汁儿都记得。”
“是高是矮?”
“矮。”
“皮肤黑不黑?”
“不黑。”
金刚钻儿和糖葫芦听了这话,立刻明白:造**,藏真币,杀人灭口的凶手不是别人,正是万家乐赌场的万冠。
事件到此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两个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窗外,夜色已晚,金刚钻儿和糖葫芦不敢久留,别了罗老兰往窑洞外走去。罗老兰拉住金刚钻儿的手又问了一句:
“大青二青没有事吧?”
金刚钻儿答道:
“赶快把大青二青叫回来自首吧,那两个蚕头燕尾或许能减罪呢!”
“减罪就好,减罪就好。”
罗老兰嘟嘟囔囔,神情恍惚。
金刚钻儿和糖葫芦得了关键线索,不愿耽搁,匆匆别了罗老兰,出了罗汉钱的窑洞,已经走出去老远,背后还能听见老人家叹息的声音:
“天杀的家伙,一看就不是好人。两只贼眼,尖嘴猴腮,害人不浅啊!”
听了这话,金刚钻儿和糖葫芦停住了脚,脑子里“唰”地闪过了一道白光:
“啊呀,难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