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尧马术不精,一路跌跌撞撞倒也没出大事情,进了城。没有回医馆,径直奔向了舜丰钱庄。沈鹤当时在跟风尘仆仆从巽州赶回来的来仁说着话,看着小尧跌下马,又费劲的从地上爬起来,沈鹤和来仁大步跑过去,沈鹤抬手抱起小尧向内室走进去。
看着小尧木讷的样子,沈鹤什么都没问,赶了一夜的路想她也是累极了。招呼廖婶服侍小尧就寝,可窗外忽然的一声啼鸣,小尧径直从床上坐了起来,跑到窗边,蓝宝扑闪着翅膀站在窗棱上,小脑袋蹭着小尧的手、颈到脸颊,几个月未见甚是想念。小尧自打进了门,就一句话都没说过。眼神从未有过的黯淡,把蓝宝抱在怀里的时候才有了几分生气。沈鹤知道这个时候问什么都不合适,叫人端来了点心和茶水,就吩咐了所有人退下不许打扰。小尧累极了,虽然没有胃口,但也喝了点水,吃了两口点心才睡下。沈鹤庆幸前几日让来仁将蓝宝接了回来,有蓝宝在,她睡得踏实了一些,但谜团一个接一个的砸过来,她一点头绪都抓不到。
晚饭,廖婶准备了清粥小菜,兄妹俩只是吃着饭,一句话都不说。沈鹤也不问,小尧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索性小尧吃完一碗粥,放下碗筷,就起身准备离席。
“站住!”沈鹤还是开了口,“白驹帮的事,我跟你道歉,我隐瞒了我和陈亦泽的关系。”
“哦!”小尧没接话,默默坐了回去。沈鹤继续说道:“白驹帮的买卖,我是不参与的,我只是负责销赃,你也知道没有钱庄,他们抢来的财宝也很难一时消化,我们这也是为民解忧,将钱用到该用的地方,虽然方法可能有点极端。”
“那你们算生死之交?”
“也不算,我为钱,他为好玩。我们俩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还有点善心,要不谁肯做这么大风险的买卖。”
“那我跟你说陈凡之的事情……”
“一个是杀父仇人,一个是生意伙伴,你觉得我会怎么选择?”
“那他不知道?”
“怎么可能让他知道。”
“你是怎么骗到他的?”
“彦植虽然可恶,但也是从小看着陈亦泽长大的,他的为人跟他爹不一样,重情不重财,所以我们才能做朋友。所以我将你的身份告诉他了。”
“什么?你告诉他了!”小尧瞪圆了双眼,好似要吃了沈鹤。
“你的身份是什么,你自己知道吗?反正我不知道,我就这么告诉陈亦泽了。”
小尧心下偷偷舒了一口气,低着头,轻声道:“我想我知道了。”
“你知道?”这回吃惊的是沈鹤了,“彦植都说了什么?”
“哥,你知道仙游公主吗?”
“仙游公主闵珏,有所耳闻。但听说二十年前难产而死,孩子也没保住。护国将军念妻心切,自尽……小尧你不会是?”
“如果彦植说的是真话,那我应该是。”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除了彦植,只有妙然。”
“快!赶紧通知他们转移,如果陈凡之知道彦植没死,不出十日就能查到水头村,到时候我们谁都别想活着离开长平城。你现在马上跟来仁回巽州,在长平我不敢保全你的安危,在巽州陈凡之还是鞭长莫及的。”沈鹤迅速起身,开门叫来仁。
“哥,你要干嘛?”小尧急忙拉过沈鹤,想问清楚他的计划。
沈鹤激动的捏着小尧的肩膀说道:“傻妹妹,你还没明白吗?你活着,是你爹娘拼了命保全下的,陈凡之要的是你死,你活着是对他是无比的威胁。”
“哥,你知道我爹是被害死的?你早就知道?”
“仙游公主和戚将军的事情,有各种的传闻,谁也确定不了那个传闻是真的。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俩还活着,你也还活着。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赶紧把你带离长平,回巽州也好,回仙游岛也好,你必须离开这里。”
“不,我哪里都不会去的。”小尧眼神中的坚持不容动摇,“我躲回仙游岛就能躲过这一劫吗?我们当初来的时候就想过会有生命危险,可是哥哥,我们来长平是为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找到岳叔,找出杀害我爹的凶手,为父报仇。”停顿片刻,沈鹤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是啊,我们努力的半年多,事情总算有点眉目,我们怎么可以离开,而且我至始至终相信我爹还活着,他一定在那个地方等着我,大胡子叔叔的死也跟陈凡之有着密切联系。”
“是,你说的都对。这些事情交给我,你回去,等我把一切办好了,你再回来。你相信我,我可以做得到。”
“哥,你不要劝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不应该全都由你一人承担,沈叔叔已经为了我们父女丧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进危险,自己离开,何况你也拦不住我。”话音刚落,小尧就飞身上房,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来仁想去追,沈鹤一抬手,按了下来,揉着眉心,转身回了房间。
这一切的发生来的突然却也在预料之中,彦植虽然说出了当年发生的事情,但是小尧总觉得他还是有所隐瞒,事情可能比他所描述的更复杂。彦植说爹被乱箭射死,可是爹明明陪伴自己二十年。最清楚整件事的人只有爹娘,还有谁?对,还有陈凡之,要想破解所有疑惑只有找到陈凡之。可是他会说出实情吗?
不知不觉,小尧走到了小河边。那颗大树下,那个人送了自己一张古琴。真傻!那只是一个陌生人啊。
“在想什么?”在小尧发呆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小尧吓了一跳,肩膀不禁颤抖了一下。背后的人双手按住小尧的肩膀,抚平了她烦乱的心绪。
小尧回过头,看着这个人,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就站在这里。她捂住自己的嘴,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哭出来了,只是觉得一直被撕扯的心此刻很安宁。一直想找到爹,可以几乎拼尽全力也只查到一点点的线索,可以刚刚想见到他,他就出现了,出现在了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
那人看到小尧伤心的样子,一副束手无策,拿出手帕替她拭泪,非常想抱抱她,又怕轻薄了她,只是轻轻拍打小尧的后背,一句话没说,就让她默默哭着。直到小尧哭累了,两只眼睛像一对核桃一样。
“你怎么会在这儿?”小尧擦干了眼泪,抬起头看着他。
“我天天在这儿等你,就等到你了。”
“天天等我?真的吗?那不是等了很久?”
“还好吧,也不算久,这不就等到了。”那人眼里的温柔几乎把小尧融化。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等我?”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你也没去医馆找过我啊?”小尧不示弱。
“我去过,不过他们说你不在,再说我每次只能晚上出来,晚上医馆去找你,对你不好。”
“那你现在就是对我好吗?”诸葛寿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尧,立觉自己唐突了,恋恋不舍的撒了手。两人走到近河岸,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做了下来。诸葛寿紧挨着坐到她身旁,试探的问道:“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没什么,最近医馆的事情太多了,压力有点大。”小尧撒了个谎。
“你不要让自己太累了,一个女孩子开一家医馆,是挺不容易的,缺什么你跟我说,只要钱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小尧看他着急的样子,特别好笑。
“哦,也对,你哥哥开着钱庄,你怎么会缺钱呢。”
“你调查过我。”刚刚还开心的小尧,立刻对诸葛寿竖起了防范。
“小尧,你别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而且这件事不只有我知道,街头巷尾人人都知道的事。”
小尧仔细想来,他说的也没错。自从上次劫狱的事情发生,小尧在沈家护卫的陪同下回到医馆,大家也都知道了上善医馆和舜丰钱庄的关系。上善医馆的名声也帮沈鹤拉拢了不少的生意,这件事整个长平尽人皆知了。小尧看着诸葛寿,想想刚刚自己的猜忌,有点不好意思,双手抱住膝盖,下巴抵在手背上,静静的看着河水。
“你有心事?”诸葛寿试探的问。
“你姓诸葛,那你有没有诸葛亮的三十六计呢?”小尧也问。
“三十六计我都熟悉啊,你想知道那一计?”
“适合我用的计策。”
“你呀?你适合用美人计。”诸葛寿痴笑的看着小尧。
“美人计?”小尧仰起头,双目瞪圆,看了一眼诸葛寿喃喃自语道“对啊!”
“什么对啊?”诸葛寿一头雾水。
“没什么,哎,你为什么不能白天出来,只能晚上出来啊?”
“因为白天要读书啊。”
“你也要考科举啊,你们怎么都那么想当官呢?”
“我也不想当官,我觉得像你哥哥那样,做做生意,闯荡江湖是件乐事。可惜我娘不同意啊!”
“没想到你是个乖宝宝。”
“你不许笑话我,我可不是乖宝宝,我这叫孝顺。”
“孝顺?多好啊!”小尧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的惋惜和失望那么明显。
“听你的语气,你是……”
“对啊,我现在没爹也没娘了,我只有哥哥,他还那么年轻,我总不能孝顺他吧!”这个半开玩笑式的回答,听的诸葛寿心里酸酸的。
“没关系啊,等你嫁了人,就又有爹和娘了。”
“嫁人?没想过这个问题唉!”
“你都多大了,该考虑这个问题了。”
“你怎么比我哥还婆妈呢?”小尧不耐烦的回答,但转念一想,又说道:“寿,你跟我说一下,嫁人这件事呗。”
“嫁人就是嫁人啊,找一个男人把你娶回家。”
“我是说怎么嫁出去,嫁出去要做什么?”
“哦,原来你着急嫁人啦,也对,你也到时候嫁人了。其实你不用着急的……”
不等诸葛寿说完,小尧就打断他说道:“哎呀,先说说过程,不要说那些没有用的。”
“哦哦,按照民间嫁娶的规矩,要有媒婆……”诸葛寿从说媒开始一直说到生孩子,如果是其他的姑娘,听到这些早就害羞了,小尧却听得入神,说到洞房的时候,连诸葛寿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简单的描述带过了。一直说到他那个随从催了十几遍,他才不得不收了个简单的结尾。和诸葛寿聊完,小尧心里平静多了,刚刚的无助失神,现在好像一下子有了精气神,诸葛寿所说的是小尧之前并不知晓的信息,现在一下子明朗了。
诸葛寿把小尧送回上善医馆才离开,按理说半夜里,医馆早已关门了,但今天还亮着灯,想来是沈鹤让人等着她回来。小尧推门进屋,沈鹤并不在,倒是旁边树梢上的来仁飞身离开了,想是被沈鹤派来的。周简急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说道:“小姐,你可回来了。”
“我就是出去透透气,你们这么紧张干吗?崔大夫呢,休息了吗?”
“小姐,你快跟我走吧,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小尧这才惊觉,管药剂的伙计们也都在,看来真的有人出事了。
都督府厢房,崔大夫在院子里熬着一炉药,掐着手指头放柴火。小尧赶到时已经猜出是什么事情,疾步就要进屋被崔大夫拦了下来,崔大夫说道:“小姐身上有寒气,先缓一缓,夫人的孩子保住了。我按照你之前交给我的方法试了,暂时应该无大碍了。”
小尧这才驻足,喘了口气,问道:“夫人是什么时候有孕的?为何不告知我们?”
“卫夫人怀了快两个月了,我也是刚刚知道,孩子都小气怀不到三个月一般不给人知道。”
“我们是大夫,怎么能不让我们知道?”
“卫夫人自己也是这几天才发觉,将军和夫人是想着解决了彦大人的事情,请你来好好感谢的,没想到这孩子如此娇气。”
“那现在怎么样?”
“暂时没什么问题,但是还是有流产的迹象,最好的办法就是静养。”
“也确实只能这样了,就得委屈夫人几个月,我们也得做好孩子早产的可能。”
“你放心,来仁这次回京,带来了上好的高丽参还有一些急缺的药材。”
“那就好!”小尧紧张的心一下子松开了。
崔大夫和小尧站在炉边正说着的时候,卫毅从门缝中挤了出来,转身迅速关上,见小尧也来了,快步走向前,向二人行礼。崔大夫和小尧一人一边,赶忙扶起将军,崔大夫说道:“将军折煞我们了。”
“我卫毅此生未求过人,今日我祈求二位,保我夫人母子平安。”
崔大夫和小尧互视一眼,齐齐点了头。小尧眼神坚定的望着卫毅,说道:“请将军放心,照顾好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们责无旁贷。从此刻到生产,夫人的心情很重要,所以也请将军劝与夫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安胎。我和崔大夫一定会尽最大努力。”
“这个你放心,什么事我都不让婉晴操心。看她样子刚刚也是紧张,听到崔大夫说孩子没事,她安心多了。不过……”
“那就好。那我们就放心了,这壶药已经煎好了,凉到七分就让夫人喝下吧。以后我隔一天来一次,给夫人把脉,医馆离着不远,有事儿您找人随时到医馆来。”崔大夫补充道,想来他也是看出小尧脸上的倦容,好似哭过。将军和夫人得子不易,若是要求小尧住在府里,怕是要耽搁正事,若等将军开了口,到时候也不知如何回绝。倒不如让他这个老人家来当挡将牌。
“这样也好,”卫毅心里明白多年故友,这颗蔡头总能猜中自己所想的,也罢,让沈姑娘住在府里还得劳夫人惦记,话锋一转说道,“姑娘上次给婉晴的那柄剑,查到一点消息。那柄剑虽与我卫家剑极像,用料确有不同。”
“将军请讲。”小尧忙说。
“卫家剑的用料来自西部,取自父亲老友的一个矿山材料。那柄假的剑,材料来自北部,两柄剑虽相似,韧度和炼制方法不一样。而且我还发现,假剑的用料和工艺与鞑靼的千弩箭极为相似。我在战场上见过这个武器,箭头薄,速度快,刚韧力度不比任何长剑差。”
“又是鞑靼?”
“姑娘何出此言?”
小尧自觉刚刚出了口实,但已经收不回了。只好硬着头皮问了句:“将军,我能完全信任你吗?像信任我的父亲一样。”
“当然可以。”卫毅回答这句话,没有任何的迟疑,这也他为人处世的原则。
小尧激动之余,也瞄了一眼崔大夫,看到崔大夫微微的点了点头,才更加安心。从手中拿出一副画像,递给卫毅。
看到画像的卫毅,激动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问道:“这幅画像你从何得来?你可知道画像上的是何人?”
“这画像是我凭记忆画的,他是我父亲。”
“什么?”卫毅惊讶之余,迅速恢复理智,将画像塞到炉灶中烧掉,并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引着小尧和崔大夫往书房走去。
再三确认周边无任何闲杂人等,卫毅关好书房的门窗,这才得空在小尧身边转足了三圈,上下打量,完全是重新认识了一次小尧。
“像,确实是像。你跟公主有八分像,我怎么之前就没看出来!来,郡…姑娘坐。”卫毅给小尧看了座,眼睛却舍不得离开这张二十年前的脸,除了像仙游公主,那眉眼之间也该像她的父亲,“你冒用沈家小姐的身份进京,不是只为了开医馆这么简单吧?”卫毅问。
“将军智谋过人,小尧不敢班门弄斧。”小尧诚恳的回答。
“胡闹!还有你!”卫毅用手指着崔大夫,刚刚的和睦一下子被愤怒所掩盖,这也不难理解,为何北境如此畏惧卫毅,单是他生气时的威严霸气已经吓破百人胆了。卫毅看小尧的表情,也知道自己刚刚的凶悍吓到了这个小姑娘,随机收敛怒气,说道“孩子,这里是个是非之地,你真的不该来这里。你们赶紧结束医馆的事情,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不要再踏足长平。”
“将军,我也不想来这个到处是阴谋的地方,可是我爹不见了,沈叔叔也被人害死了。仙游岛已经被他们发现了,我无处可以去了,我只能面对。面对这里的一切,直到把我爹找到。”
“你怎么可能找得到?将军和公主早在20年前就已经死了。我亲自从乱葬岗将他们尸首抬出来埋葬的!”
彦植的话小尧可以不信,但是卫毅的话,让小尧不得不信。可是他们看了父亲的画像,都说那是戚将军,这两个人是不是同一个人?我又是谁?
“将军,你们说那画像上的人是我的父亲,又说我父亲二十年前已经去了。可是他明明在我半年前还在我身边,他没有在二十年前死掉的。”
“你确定?”卫毅疑惑的眼神看着小尧,戚将军断无生还在人世的可能。那是这个姑娘从何得到画像?何况她长得跟仙游公主,她从何而来,又有什么目的?但是蔡峦(崔大夫)绝不会联手他人欺骗自己的理由,沈家与卫家军也有交情。一个年级轻轻的小姑娘有如此本事让这些人,不惜冒着生命风险保护她,连郡马彦植都被轻松扳倒。她所说的找不到的父亲,是否真有其人,怎么会跟戚将军如此像。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可是夫人确是怀了身孕,这是巧合还是她的手段?卫毅的眼神从小尧的脸上挪开,看向崔大夫,一直没有说话的崔大夫这时起身,向卫毅行礼,转身对小尧说道:“小姐,我想今晚,将军已将他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天也快亮了,我们还是先回吧,不要耽误了将军的早朝。”
小尧虽然未能全理解崔大夫此话的用意,也看出了将军的不信任,似乎现在告辞也算妥当,这两天的慌乱,也该好好静静想想下一步了。
小尧默默起身,随着崔大夫出去,在踏过门槛的一瞬间,小尧停住脚步,转头问了卫毅一个问题:“将军,二十年前戚将军和仙游公主被射死,那个婴儿呢?”
“这?“卫毅愣住了,对啊,那个孩子呢?他找过的,他没有找到孩子的尸首,当晚值班的狱卒和孩子一起消失了。
小尧没有再追问,随着崔大夫出了门,这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春天了,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