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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马甘地(之二)

在老师讲授《我们的地铁母亲》这一课的过程中,马甘地心中一直怀有个疑问,为什么“联邦之心”的主要的地铁线路只有38条?如果再多开设几条,也许就得用上三条细线才能够把后修建的线路在地图上标识清楚。“请大家翻开课本第17页,大家注意到右翅膀的顶部了吗?一号线拐弯的这个地方,就是我们的一号线第五小学,我们居民们都习惯按照原来的地铁站名叫它龙子湖小学,”老师一边讲,一边用红色的粉笔在黑板上画着一号线的示意图,然后在龙子湖小学的位置画了一颗红色的五角星。

在这堂课上,马甘地并没有认真听进去,他发现在课本冗长文字介绍后,有单独的一页插图,用各类色彩的细线详细描绘了郑城地铁的地图。他一边听讲,一边忍不住在两条细线的地铁线路下,自告奋勇地加上了各种颜色,为它们添加了第三道细线,他认为经过他加工后的郑城地图所显示的这只鸟儿,显得更加清晰、生动。但他这一举动没有逃过同桌长谷美妍的关注,那天正式上课前,班主任刚刚宣布长谷美妍从第三小组长的位置上晋升为语文课代表。为了证明自己在这个岗位上并非无所作为,她并没有因为早上还吃了马甘地给她带的一个萝卜丝包子而姑息,而是大义凛然地举报了马甘地。在长谷美妍看来,吃包子的事情与涂改纸书是两回事,因为在前一天她也给马甘地带过自家腌制的泡菜。

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长谷美妍在下课铃声响起时,就果断地起立,当着老师和全班其他49名同学揭发了马甘地不爱惜课本,不认真听讲的举动。

老师和同学们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老师批评他的角度是:不愿意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不注重培养爱护家园的美好情操,将地铁居民们赖以生存的母亲线路随意涂改。而以长谷美妍为代表的班干部们批评他的角度是:没有认真听讲,不节约书本和爱惜纸书。

地铁的孩子们每一堂课使用过的纸质课本——纸书,都会由课代表回收交还给学校书库,预备给下一位还没有上过这门课的孩子使用。“想想上面城区那些失去自由的孩子们吧,他们不光要忍受风吹雨打,甚至连上学的课本和作业本都没有!”——老师和班干部们每次在苦口婆心的批评快要结束时,总会用这么一句话收尾。

虽然每一个地铁居民区的小朋友都明白,应该珍惜无数先烈们奋斗多年才换来的课本、铅笔和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但刚学会识字的地铁小朋友们常常利用这种轮流使用纸书的制度,充分发挥他们的想象力。

他们会给下一个使用课本的小朋友用文字或者插画留言,但这些都做得比较隐蔽。比如他们会在印刷体的大号字中间,插上一幅自己的自画像。或者在每页选择一个字标注上特有的符号,如果未来使用这本教材的小朋友足够聪明,就会破译前一位小朋友隐蔽在课本中的密码。马甘地就曾经从长谷美妍的《算术》课本中发现,连续九页都有一个字被以前使用的小朋友标注了很小的五角星符号,他将其组合起来得到了一句话:“索菲亚老师不是好人”。但他的这个发现,被长谷美妍坚决地否定了,长谷认为那仅仅是巧合,自己绝不会像马甘地这样,心怀恶意地去揣测别的学长。

总之,每一个地铁居民的孩子一回忆起自己的小学生活,都伴随着这一类有关轮流使用纸书课本的恶作剧记忆。但一般小朋友们通常都做的很隐蔽,透露出地铁人特有的神秘主义倾向,在这一点上他们显然深得“新纳比派”们的真传——他们会把铅笔削得又尖又细,在课本上做的标记或绘画非常小,如果不注意看,会认为就是印刷过程中自然留下的墨点。但马甘地的做法显得与那些隐蔽、神秘的恶作剧游戏有本质区别,他似乎深得夸张而豪迈的“果园农夫”派们的真传,于是,马甘地成为了龙子湖第5小学建校49年历史上,第一位(也许也是最后一位)这样肆无惮忌在整页的课本上明目张胆地乱画的学生。

除了神秘主义倾向外,敬天惜物、勤俭节约,也是地铁居民们最重要的精神特质。马甘地为自己这一“果园农夫”式的出格行为,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他的家长——母亲殷吉拉也受到了牵连,她被请到了学校,配合马甘地在全校大会上做了检查。殷吉拉时候还被要求连续三个工作日到龙子湖第五小学“未成年人监护者再教育班”接受教育。因为马甘地“篡改涂写地铁线”事件,那个月她损失了21分工分,按照同等价位换算,这相当她们的家庭损失了5公斤面包,或者1。5米的布匹,或者6张电影票。

无论过多久,马甘地对小学时的这堂课都保持着深刻的印象,不仅仅是因为殷吉拉失去工分的惨痛教训,而是他认为,这堂课是他人生的第一个重要转折点。从那时起,在老师和长谷美妍等班干部们的双重批评下,刚过完6周岁生日的马甘地,开始对地铁人的居民身份和生活环境开始了严肃自觉的思考。

他显得比一般小朋友们在思维上更加早熟,但有时候又显得异常幼稚。马甘地又黑又瘦的小脑袋永远在不断涌现各类奇怪的问题:为什么一号线出生的人都必须是红色身份证?为什么我们可以用共分卡买东西?为什么在工分卡之外还需要饭票、粮票、肉票和布票?为什么红色的票只能在一号线的商场买东西?我喜欢橙色,我能不能换到三号线去上学?为什么“那个地区的小孩子们”那么可怜,他们从来没有用过课本和练习纸还有铅笔?为什么学校这个区叫龙子湖,可是从来没有看见过龙,也没有看见过湖?湖泊是什么样的?和河流有什么区别?地铁的饮用水系统为什么不能叫河流?

比她大三岁的姐姐马晓兰对这些问题嗤之以鼻:“因为你还小,等你像我这么大就明白了!”她总是用一幅不耐烦的神情回答马甘地。如果晚上不加班,母亲殷吉拉到还常常跟他耐心解释,但时间长了,她对这些问题逐渐习惯,也找到了自己习惯性的回答方式,她总是说:“这是因为习惯啊,小傻瓜。”或者:“我们一直以来就这样生活啊!”,要不就是:“我看这样也挺好,为什么不呢?你找个更好的理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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