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莺提着水桶穿过篮球场准备回教室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大叫,然后,她的头就被砸了。一瞬间,晕头转向,满天的星星。
待晕眩渐渐过去,早莺捂着被砸疼的脑袋,看见一个男生跑去捡起了篮球,又跑到她面前,微微弯腰关切地看着她,“喂,没事儿吧?”
早莺先是缓慢地摇了摇头,又问:“是你砸的?”
“绝对不是。”男生夸张地摇手做无辜状,同时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后飘去。
早莺的视线跟着往后,然后,她就看到了坏小子谢鄢——他上身只穿一件篮球背心,下身穿了运动长裤,一只裤脚挽到了膝盖,站在篮球场中央,面无表情地看了早莺一眼,又转开了目光,两手懒懒地撑起后腰,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又带着点儿不耐烦的冷意。
早莺的火气噌的一下上来了——想她辛辛苦苦打扫教室,他却在这儿打篮球,还有仨女生顶着大太阳撑着一把太阳伞为他加油,如今砸了人,还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实在是,太气人了!
早莺恶向胆边生,劈手夺过男生手中的篮球狠狠地砸了过去。
球场上一声惊呼,谢鄢不妨,球到跟前才反应过来,侧身一跳,躲得相当狼狈,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早莺,那表情,相当精彩。
球场上其他人也是瞠目结舌,一片寂静。
早莺出完了气,提着水桶,头也不回地走了。好半天,不知是谁开口,“操,这么呛的妞儿,哪个班的?”
下午四点,一场暴雨毫无征兆地浇灌下来,从窗口望出去,整个世界都陷在白茫茫的水世界里,空气里有还没有消散的燠热,混合着水汽和土腥味儿。
早莺最喜欢雨天,一下雨,心里面蛰伏的那些小野兽呀就蠢蠢欲动,就想干点儿什么事,就想撒点儿小野。
下午第四节课外活动课,无奈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拦在室内,荷尔蒙分泌过剩的男生将走廊、教室当成球场,女生则三三两两地趴在栏杆上扎堆聊天。早莺从小卖部买了酸奶,一小勺一小勺舀着,边走边吃,路过书店的时候,顺便晃了进去。
书店实在不大,沿墙三面矮书柜,一面都是杂志,什么《读者》、《青年文摘》、《意林》,也偶见几本时尚杂志,另一面堆积复习资料,一眼扫过去都是什么《十年高考》、《三百六十五天带你上名校》之类,仅有的几本课外读物,无非是名人传记或者《一生必读的百部名著》,诸如此类,实在乏善可陈。
不过早莺每天吃过午饭后,必要来此溜达一圈,风雨无阻。当然,黎早莺同学可没有什么在书海里遨游,接受书香的熏陶这样高的觉悟,她这样坚持不懈,全是为了——英俊。
噢,英俊是书店主人养的一只小乌龟,早莺给它起的名。
小小的玻璃鱼缸里,铺着一层小小的鹅卵石,清水刚刚漫过鹅卵石,英俊就趴在石头上,尖尖的脑袋懒洋洋地伸着,一动不动。早莺弯着腰伸着脖子看得目不转睛,漫不着边际地想,乌龟的人生真是要比人幸福多了,人家永远不紧不慢不骄不躁,永远不烦,倦了就出来晒晒太阳,或者潜到水底,让温柔的水流抚摸自己的脊背,就那么简单。
“听说了吗?谢鄢最近在追成高的欧馨予。”
不远处传来的对话声让早莺愣了下,忍不住感叹,真是到哪儿都能听见谢鄢的名字啊,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去——
就在离早莺不远的杂志架前,三个女生正一边翻着时尚杂志,一边聊天。身上的校服通通改过,修身又时尚,头发也在学校允许范围内做了小小的烫染。
“这种道听途说的传闻有什么好相信的,谢鄢怎么可能看得上成高的女的?”说话的女生扎着马尾,精心打理的刘海别着一枚可爱的发夹,单眼皮,厚嘴唇,语气里一股浓浓的不屑,显然对谢鄢的品位很有信心。
“不是呀,好像是真的,那个欧馨予,很有名的,听说谢鄢都为了她跟成高的人打架了。”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我才不相信!”单眼皮女生大声反驳,咬牙切齿道,“肯定是有人造谣。”
早莺咋舌,想不到谢鄢人气还蛮高咧。
“就是就是,肯定是成高的那女的不要脸地缠上来的,谢鄢才看不上她。”
虽然被附和了,可单眼皮女生并没有感到高兴,目光一扫,刚好看见了早莺,不由地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细细的眉毛一竖,语气不善道:“喂,你在偷听我们说话吧?”
“……”光明正大地站在公众场所,被迫“偷听”的早莺表示甚是无辜,扭头就要走。
谁知道人家却不放过她,一个胖胖的女生上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喂,这就想走!”说话间,三个女生已经围了上来。
早莺眨眨眼,有些后知后觉,这是,遇上传说中的校园霸凌?弱弱地开口:“你们要干什么?”
“哪个班的?”
“六班。”早莺很诚实地回答。
“好像是六班的那个转学生。”
圣高虽然大,但它的学生一般都是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整个校园如同一个封闭的社团,出现一个转学生,实在很醒目,这也是人家一眼认出她的原因。
“我记起来了,中午的时候,是你拿球砸谢鄢的吧?”胖胖的女生忽然指着早莺叫起来。
这话一出,女生看向早莺的目光已经变了,让早莺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
单眼皮女生上前一步,一把推在早莺的肩头,恶声恶气道:“你很嚣张嘛!”
早莺被推得向后一个踉跄,手上的酸奶便泼了出来,泼在单眼皮女生的衣服上,浓稠的奶液浸透了单薄的校服衬衫,印出里面粉红色的内衣轮廓。女生尖叫一声,手指小心地提起衬衣,怒火中烧,“要死了,你敢泼我?”
早莺目瞪口呆,无力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可惜对方早已失去了理智,一把推开拿着纸巾替她擦衣服的同伴,劈手抢过早莺手中的酸奶,朝她扔去。
早莺吓了一跳,一股大力忽然将她往后面扯去,视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紧接着,是一片吸气的声音,空气似乎被凝住了,书店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早莺大着胆子探头一望,就见谢鄢阴沉着一张俊脸站在她的侧前方,手上拿着一只手机,似乎正在讲电话,此时,手机、下巴、衣领上都是酸奶,而他对面的三个女生缩着脖子一副不甚惶恐的样子,好半晌,站在最中央的单眼皮女生才鼓起勇气开口,“谢……谢鄢……”
少年的表情如同凝固了一般,整个书店鸦雀无声,唯有手机另一头的人不明所以,声音通过电波模糊地响起:“……上回成高那群孙子不还想搞你吗,这回给他们整个大的,都打听好了——喂,喂,谢大爷,你给吱个声呀,今晚九点‘蓝莲花’,去不去,一句话。”
少年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成。”然后就挂了电话,两根手指捏着手机一角,嫌恶地望着金色机壳上流淌的白色酸奶,甩了甩,没甩开,又伸出手指抹了下下巴,看着指腹上同样雪白的酸奶,眉头皱紧,“脏死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单眼皮女生的表情简直要哭了,早莺看得惊奇不已,明明前一秒还嚣张得要死,这变脸未免太快,早莺都要跟不上节奏了。
“阿鄢,没事吧?”一道温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众人的视线立时都被牢牢吸引住——居然是顾西莹,一路走来,自带光环,瞬间提升整个书店的平均颜值。
顾西莹走到谢鄢身旁,微微蹙了蹙眉,“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说着,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递给他,“擦擦吧。”
谢鄢还是那张臭脸,好半天,才施舍般地侧过脸,漫不经心地接过手帕擦了擦脏了的手机和两根手指,擦完,随手将手帕丢到旁边的书桌上,然后两根手指戳在已被这变故惊呆的早莺的额头。
早莺瞬间惊醒,捂着被戳疼的额头,瞪着眼睛看谢鄢,“你干嘛?”
谢鄢的表情静默了一秒,然后伸出手,一掌盖住早莺的头顶,一转,“还看什么,傻妞,走了!”
早莺被迫向后转,跟着谢鄢出了门。
然后,谢鄢的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停下来,似记起什么,转身,问单眼皮女生:“你叫什么?”
单眼皮女生受宠若惊,结结巴巴道:“孙……孙菲菲。”
谢鄢点了点头,说:“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没有落在顾西莹身上。
顾西莹的脸色有些僵硬,叫孙菲菲的单眼皮女生这回却是真的想哭了,眼眶蓦地一红,又是羞恼又是委屈。
顾西莹看她一眼,勉强一笑,安慰:“不要在意,阿鄢就是这样,嘴巴坏,但心很软,下次好好道歉就没关系了。”
孙菲菲感激地望着顾西莹,道:“顾学姐,谢谢你。”
顾西莹温柔一笑,又微微蹙起眉,疑虑道:“刚刚那女生……”
不用顾西莹问出口,旁边胖胖的女孩已经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所知道的供了出来:“新来的转学生啦,不晓得跟谢鄢什么关系,中午还看见她拿球砸谢鄢,谢鄢不仅不生气,现在居然还帮着她……”
顾西莹不说话,望着门口若有所思。
早莺要好奇死了,就刚刚顾西莹和谢鄢之间,真是足够有一颗文艺少女心的早莺脑补一部二十万字的爱恨情仇录,“哎哎,你认识顾西莹顾女神?”早莺几步追上少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满脸写着八卦二字。
其实这是废话,如果顾西莹和谢凛真的在交往,那么身为谢凛的双胞胎兄弟,谢鄢认识顾西莹再正常不过,不过,早莺对此显然是不满足的。
谢鄢脚步不停,闻言似笑非笑地觑了她一眼。那一眼,怎么说呢,似乎完全洞穿少女心底那点儿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大有一种你问呀,问呀,问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的意思。
早莺立马怂了,举起双手做无辜状。
谢鄢冷哼了一声,刚伸出手指,早莺立刻捂住额头,瞪圆双眼,警告道:“不许戳!”
谢鄢僵持了两秒,悻悻然地放下胳膊,走到水槽前,拧开水龙头,双手掬了水扑在脸上。
此时雨已经停了,一扫之前的闷热,空气里充斥着大量的水分子,微风徐徐,带来阵阵凉爽,被雨洗过的天空瓦蓝瓦蓝的,飘着朵朵棉花糖一般的白云,又倒映在地上的水潭里,交相辉映。远处香樟树的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谢鄢洗了脸,仍觉不痛快,干脆将整个头都伸到水龙头底下冲,冲了好一会儿,直起身,将湿发往后一捋,抖了抖,水珠四溅,溅到早莺脸上。
早莺飞快地往旁边避了避,气愤地指责:“你怎么跟我家兜兜似的。”
谢鄢斜她一眼,“兜兜是谁?”
“兜兜是我养的哈士奇,成天欺软怕硬,惹是生非,还老喜欢腆着脸巴巴地跟在人家美丽的母狗后头,人家都不稀得鸟它。”早莺摇头晃脑地说道,眼珠子晶亮,都是坏水儿,嘴角边两个深深的梨涡便一闪一闪的。
谢鄢目露凶光,手指毫不客气地戳上她的额头,“黎小早你胆子粗了啊,中午还敢拿球砸我!”
早莺一听,嘴巴一噘,嚷道:“你还说你还说,你为什么不去打扫教室?”
谢鄢哼了一声,“老子不想去就不去,哪儿那么多为什么?”一边三下两下地将已经脏掉的校服衬衫剥下来,他里面穿了一件白色背心。背心是紧身的,勾勒出少年人清瘦但结实的上身,微微起伏的肌肉线条优美流畅,有种干净清冽的气质。
谢鄢忽然凑近早莺,冲着她坏笑,“快,抓紧时间饱饱眼福,过了这个点儿我就要收费了。”
早莺踢他一脚,脸上有薄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嗔道:“不要脸。”
谢鄢扭开身子躲过她的脚,哈哈大笑。他这一笑,脸上的冷漠和桀骜全消散了,眉目舒展开来,只剩下少年人纯净的畅快,那样张扬,实在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