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南和酒家。做为军人,沈参谋这个时段从未到过这里,熙来攘往,肩摩毂击,简直出乎他意料,单车骑不了的他只好下车,推车朝门庭若市的酒家走去。
“你吖的!”沈参谋边走边吖:“不管革什么,看来这民以食为天是永远革不掉了。”
不过,曾让湛江人引以为豪的南和酒家上方多体式,迷人的霓虹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泛黄街灯,和酒家里透出灯光,靠这两种光源,南华小广场才得以半明半暗。还好,从酒家里飘出各种点心面包的烤香还很吸引人。
旅业原来叫会同馆,入住登记处设在酒家豪华的大堂里,从正门进出。现在撤了,搬到光复路一个临街的楼梯口这边。是侧门进。旅业部门口上方也只是挑盏孤独的乳白色吸顶灯,这会儿的吸顶灯散出灰白的光源,就像饥饿的灰蜘蛛寡妇盘在那,可怜巴巴望着咫尺之遥熙熙攘攘的街道——等着觅食。
旅业部入住登记处很简陋,只有一张暗红色、齐胸高、两米长、包弧角的‘人民服务台’,一个女同志正在当班,在织毛衣。
“同志,”沈参谋推着单车进来,问:“我这单车放哪里好。”
女同志站了起来,用警惕眼光打量对方,见是个解放军,且文文静静还穿四个兜,才放心说:“你是住宿的话~~。”
话没说完就给打断了,“不,我是来找人的。”
“找谁?”
“水瓶儿。”
女同志心里格噔一下,小眼睛骨碌碌转几圈,毫无客气:“没这个人入住。”一句话绝了对方。
“虾!”沈参谋把单支架一踢,架好单车,立即靠近‘人民服务台’,大为不满地说:“我说你这个同志怎能说谎话呢。明明是住这,你怎么说‘没这个人入住’。”说着就翻起口袋~~。
水姐入住时曾交待,谁来找也不要告诉她住的房间号。这个交待起到了至关重要作用。本店有规定,对入住的旅客,女同志是水姐的铁杆戏迷,结合本店的实际情况制定工作人员须知,严禁泄露、提供入住旅客有关信息,女同志自然守口如瓶。反正如今湛江市穿军装的多的去,有领章也不见得一定是解放军。所以咬定不知道,就是掏出条又咋地,反正识字的都可以写。
偏偏这么巧,水瓶儿正要去军区,已从四楼下到二楼道拐角处,忽听到一楼有嘈吵声音,好像是说找她的,于是从尽量加快下楼速度,到了一楼拐角时,看见一个解放军,不觉间以屏气敛息收住大气,放缓脚步,做起了边下楼梯边辩认。
‘人民服务台’的女同志一眼就撇见有点蹑手蹑脚的水瓶儿,但她很配合——不动声色,继续由着对方(解放军)声声催不搭讪。心想,即然是来找水姐,现人已下来,大活人一个,他如认识过去相认不就得了,何必跟我磨嘴皮。
卸下浓妆华服的水瓶儿感觉起来还是那么亲切,那么品味,和总相宜。当她下完最后一级楼梯,只感觉解放军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是谁谁。即然想不起那就去办事。水瓶儿划过这道念头,就只管迈她轻盈的步子,当走到‘人民服务台’时,便与那个为她挡驾女同志递了个眼色问:“我过去了?”
女同志会意递回一眼色说:“你去吧。这里有我,”
沈参谋只认得演出的‘本宫’水瓶儿,走下舞台的水瓶儿他从未谋面,就说那次吃饺子,到现在还怪姐没通知他参加。不过此时他有他的管中窥豹和打算。
就在与水、沈参谋擦肩那一霎:“这不是水瓶儿同志吗。”沈参谋背对着水瓶儿,突然来一句。
水瓶儿大吃一惊站住。却不知说什么好。
“真行啊!解放军同志,”‘人民服务台’女同志,见她的水姐一下陷入尴尬境,赶紧调侃帮解围:“你这个解放军后脑勺长眼,背能认人啊。”
事实也如此,沈参谋不仅背能认人,而且还可以眼观六路。此人自从投笔从戎开始,侦察兵出道的他,刻苦训练,对待军事技能一丝不苟,很快练就了一身本领。他那眼观六路的‘三个五’闻名全军,暨;前方五百米风吹草动能辩敌友、身后五十米能揣对方是否掏枪,上下左右五米能辩蚂蚁打招呼。当过侦察连连长,外号,间谍之子~~。就在下楼梯的脚步声由重到轻变声时,他未见人就已判断出一个女人正在下楼,当水瓶儿拐角出现时,他眼角已扫了个遍,可当时他没敢认,是因为下来的人,着实让他暗暗吃了一惊,太美了,比舞台上的水瓶儿还要美出一倍有多。还有,适才那会;一个轻轻掠过、一个却装着看不见,就这小知识(雕虫小技)蒙誰啊。那时,他已断定身后的女人,可能就是她。
调侃的确帮上水瓶儿,很快她就回过神,“解放军同志,你认识我吗?”语气非常温和。
马上接话儿:“我姐夫清于让我来找你,你说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呢。”说着就车转身。有相有貌面向着对方。
“清于政委,”水瓶儿万没料到会是这样?这道本来就已心急要上军区,这下可好,派人来接她了,水瓶儿马上惊喜到忘乎所以,大说好话:“你看你看,政委也太客气了,还要派人来接,太客气了~太客气了~~,”一番高兴完才注意到对方是一个长像英俊的军人。“唷!还是个威武军人!”
可以说,对方言语过多出乎了意料。沈参谋见又是大庭广众之下,便有意岔开:“水姐~~水姐~~。”
“诶!”水瓶儿应得很爽。
“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可以!可以!”水瓶儿也不推辞,当即应允:“咋说都是一句话,走!咱们去军区。”说完就迈步出门口到了街上。
沈参谋稍作犹豫,便推单车撵。当俩完全置身在街头时。沈参谋这才说:“水姐,别去了,我姐夫现不在军区。”
“嗯?”水瓶儿收住脚步问:“他们的会还没开完吗?”
“开完了,六点钟已经开完了。”沈参谋说:“不过又去了遂溪,连家也没回。”
嗡!水瓶儿整个人突然懵了几秒钟,一条尾纹在她眼角隐隐约约。若是白天,肯定看见那颗澄亮的眼睛暗淡许多,且蒙上忧悒。“怎么会是这样子?”
微妙的表情变化当然逃不过沈参谋的眼睛,“不会吧,”沈参谋心里很不得劲:“不会是墨菲定律吧?(墨菲定律:当你要找一个人时,就算搜遍全世界也找不到,而你讨厌的人无处不在,)我不会是那个令人讨厌的人吧。”向来爱窥探艺人的沈参谋,一下子就打开了自嘲的阀门。
幸好一辆车身打满“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大标语,有高音喇叭宣传车从忠山路下来,播放着最高指示。震耳的声音顿时将自嘲阀门合闭。沈参谋打了一个冷颤:“我怎么啦,还去想那些不等用的定律,都什么时候了~~。”
这个该坏该哑的宣传车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到这时来,水瓶儿也不知为什么,恨死这辆宣传车了。赶紧用双手使劲捂住耳朵~~不听!不听!
沈参谋不知个中原因,只见水瓶儿这大反应,忙作解:“没事的,水姐,我姐夫不在不还有我吗,是他要我来找你。我叫沈东方。”
这话管用,水瓶儿的眼睛登时就澄亮了,她正想说~~。
“走,咱们回旅馆再说。”沈参谋不容她说。
也是嗬,街头巷尾站着说个啥。水瓶儿自觉地转身,如听家长话的孩子,眼巴巴注视对方一会,才木纳点头应允。
“你的房号是多少。”
“4 0 4。”
“我放好单车,随后就到。”
4 0 4是个八平米的单间,虽说是单间,但并不单调,客房、卫浴用品全是双和两,茶杯成对,毛巾两条,等等,就连床上的枕头也是两个~~。
水瓶儿用两杯泡好两杯茶。是用子带女人茶叶(花茶)泡的,正散发着弥香。水瓶儿端一杯,站那好闻,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连房间进来个人也没察觉到。是房门“吱呀”一声才发现有人进来。
也不知为什么,进来的沈参谋擅自做了几件事让水瓶儿蹙眉不已;一个是关房门、一个是撒一把大白兔糖果在桌子上面、三是解领钩(风纪扣),“咋搞得,你这个解放军这么不讲礼貌,进屋就关门下销~~。”她正要发作。
沈参谋早已打好腹稿:“现在是非常时期,姐夫交待,你的事要按军事密秘来处理。你不反对关门吧。”
一下子水瓶儿愕然无语,不过很快自解,暗忖:“我求他们的事还真不宜声张。”
即然如此那就坦然接受,不过要保持距离,坐床上水瓶儿指着角落把椅子说:“你请坐!”
沈参谋很听话,走去角落,但并不落坐,反喃上来:“我怎么觉得像被遗弃似,坐角落?不行不行。我看你演出总坐第一排,不行不行!”
一串不行后,沈参谋作出了一个令水瓶儿瞬间绷紧神的动作——将椅子拉出墙角两米有多。不容她说,便自我介绍起来。
“我沈东方今年三十岁,军官,单身,前些日子办军转,现已批复已下,对口单位是市委宣传部,要不是搞运动影响,我可能已经报到,宣传部——粤剧团,可是同一条战壕,我都想好了,一旦开始工作,立即建议部里开展走亲连心听活动~~。”
“市委宣传部”?
原本交叉式换侧点式坐姿的水瓶儿一听说“市委宣传部”立马坐正,直挺挺的标准坐姿,俨然上级领导莅临检查指导工作般。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
本以为是司空见惯的戏迷毛遂自荐,可没想到会穿插进“市委宣传部”,也不知是被宣传部唬住了还是对宣传的来人肃然起敬,水瓶儿已变得木怔怔,且只管盯对方,就那坐姿可爱~~。
大运动一开始,团里第一个要楸出的人是她,因为她是代理团长,身上背负着许多罪名,如,从小就官僚资本家,土豪劣绅献唱卖弄风骚,如,解放后不思悔改继续传播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和封资修,等等~~,要不是要不是有人在暗中保护,替她说情,她非得被楸出批斗吃皮肉之苦不可。保护、说情的人当然是金于海政委。是他专程来湛江找宣传部造反派头头,楞是摆平了。在大运动里能明哲保身,不受皮肉之苦,与被殴打的领导相比较,她觉得是万幸中之大幸。回想起还心有余悸;回想起就得念市委宣传部的恩情。所以只要是宣传部的人,水瓶儿总是毕恭毕敬。然而毕竟她是过来人,联系现实,联系实际有她的一套。就像适才沈参谋说的,去宣传部报到,从实际出发,她已想到,不是还没报到吗~~。
“我向毛主席保证,刚才所说千真万确,没有虚假和夸大,如有夸大,天打五雷轰!”沈参谋像会洞察术似,又是发表又是誓言。
水瓶儿最反感的就是誓言,只见她两弯似蹙非蹙:“沈医生这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弟弟?上来显,接尔誓,他到底想干什么?”一时莫思。连本想问他来干什都忘了。
但无妨,沈参谋就像肚里的蛔虫,能透她的思想,一寸一寸对接:“哦,对了,我姐夫托我来问你,有什么事儿要他帮忙。会不会是知青这档子事。”
听这对接。水瓶儿惊讶到不行。
沈参谋见半晌没回话以为猜错,满是自嘲:“唷!不是这档子事啊,你~你~你看我自作聪明的样。”完了,一幅不超龄的童真展现出来。
“扑哧!”一下,还以为遇‘神’的水瓶儿,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喷笑:“你笑死我了,东方老弟,你咋会变呀,嘻嘻,我还真为这事来找你们的。”
演员就是演员,无论那种情形——就是入戏快——善变。方才还是莫衷一是转眼已晴空万里。一切不适感骤时疏远,八平多的房间很快洋溢出甜味。所以说,成熟男对一个稳重女时尔张驰童真还真能博得好感。
没了介蒂,接下来自然是顺其自然,水瓶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有了一个大致了解,其炮又响了:“就这事?这算什么事,那个什么什么十团,我替你包圆了。不用麻烦姐夫,”沈参谋用凸长下巴说话,很轻巧:“甭说去建设兵团,就是去当兵我也敢打保证。”
“啊!?”水瓶儿有些按耐不住:“你能助月月当兵。”
太意外了,女儿老早想当兵,可就是报国无门。前两年她就向金于海提出过让月月去当兵。可金于海却推诿说什么今年例征通知没下达。一口回绝,也不知是真还是假。弄得月月一气之下,冲她好发脾气,“这个肥佬以后少登我家的门,来了也不开门给他。哼!年年例征,偏偏到我这就说没有,骗小狗呀~~。”打这,月月就再也不提当兵这档子事了。
如今一提,水瓶儿立马精神不说,一个克制不住——“腾”地臀离席间站起,猛地大步前,握住沈参谋双手。“谢谢!谢谢!~~”十指紧扣,她连话也不会说,只会一个劲说谢。
沈东方有没有这本事暂且不说。一朝被朝思暮想的人握住手,喜悦之情以难于言表,“能!能,我能!”连连说能帮。
虽说只是掌控着双小手,但也是肌肤之亲~~。绝不省油的沈参谋,一通抚摸,感觉又滑又腻~~。一盏茶功夫,那个什么蝴蝶应(蝴蝶效应)就飞来了,小帐篷凸的~~已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艳遇来得真快啊~~。”
“啊!”一声惊楚,显而易见是瞥见了那凹凸不平的反射源——小帐蓬。水瓶儿旋即感觉大事不妙,立刻采摆脱,往后退~~。
眼真毒!——沈参谋扑了过去,其速像出膛子弹。
“别~~别~~别!”局面失控,水瓶儿毫无招架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