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姜晨
第一次见到他，在母亲单位的会议室里。他好像和大家格格不入，其他同龄小朋友们的喧嚣，嬉闹仿佛都与他无关。白的病态的脸，灰色的体恤，深蓝色牛仔短裤，棕色的凉皮鞋，头上，戴着白色的帽子，手中摆弄着他的小手枪。
那时候的他很绅士，或者说，他一直很绅士，到现在也是，大概是从小接受英国教育的原因，使他举手投足间将绅士精神展现的淋漓尽致。体贴的疏离。
只是他对程钰漩好像是不同的。可能是因为程钰漩是最小的小妹妹，姜晨更多的像个大哥哥似的保护她，照顾她。温柔的，体贴的。
那时的程钰漩还是个爱哭的小女孩，不懂得坚强，没有现在这样一颗强大的内心，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伤痛……那时的她，只知道哭，因为，哭了，哥哥会保护她，哭了，姜晨，会保护她。
他是天之骄子，他是老师眼里的好孩子，他无论在哪里都可以大放光彩。
姜晨和程钰漩小学初中都是同一个学校。她，小他一届。他，大她一级。
小学的他，就是学校的焦点，钢琴十级，英语演讲全省前三，绘画设计各种奖项。而她，只觉得自己是一只丑小鸭，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做不好，被同学玩弄，任他们欺负……只有每天中餐时，姜妈妈来接自己和他回家时是最开心的时候。
姜妈妈是程妈妈的同事，是程妈妈的徒弟，更是好友。姜晨从小身体不好，很多东西是不能吃的，每天中午，只能回家吃饭，而程钰漩，因为程奶奶程爷爷各种不放心，怕学校吃不好，休息不好，每天也要求她回家吃饭。姜家和程家又住的挺近，程妈妈很忙，所以，每天姜妈妈去接姜晨时，也会把程钰漩接回来。而每天这个时候，姜晨都会和程钰漩讲笑话，逗她开心，教她处事，即使，那时，他也只是个孩子。
那时候黑暗阴冷的日子，好像，只有他，是那一束柔和，明媚的阳光，带给幼小的程钰漩温暖。
当然，这些黑暗日子的终结者，不是姜晨，而是祝雪。
童年，总是美好的，因为孩子，似乎都不习惯记住忧愁，又或者，孩子的世界没有忧愁。童年的春节，似乎是最快乐的。每道这个时候，姜妈妈都会将贪玩的钰漩带回自己家，美其名曰监督更为淘气的姜晨。但是，实际上，姜晨总是会在他妈妈走后，带着程钰漩跑出去买鞭炮玩。程钰漩很怕鞭炮的响声，却依旧很享受鞭炮的响声，因为，那声音，让她感觉开心，让她觉得温暖，那声音好像在告诉她，她又要长大了。对那个年纪的小女生而言，都好像很希望自己快点长大，长大到能够和母亲一样，穿上美丽的高跟鞋。
每次，姜晨都会带着程钰漩与其他男生互相扔着鞭炮玩。男生们跑着，笑着，互相玩着，扔着，叫着，而这个时候，程钰漩就远远的站在那里，那个姜晨让她待着的位置，远远的看着他们，和他们一起笑。
直到有一次。
又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姜晨照旧带着程钰漩和一群男生玩鞭炮，一切，如常。直到，三个鞭炮“噼里啪啦”的在程钰漩脚边炸开。程钰漩被吓哭了，边哭边跑，自己都不知道要跑去哪里。就这样躲在一幢居民楼的楼道里抱着腿抽泣，她从来不会哭出声音。
她不知道，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哭了多久，听见一个气喘吁吁，焦急的熟悉声音“程钰漩！”他喊的很响，响到像是要让整个片区的人都听见。“程钰漩！”又是一声。他的声音，使程钰漩再也压不住自己哭泣的声音。他听见了，飞快的跑上楼来，看见那个哭花了脸的她，缩成一小团的她。他静静的看着她，不劝她，不叫她，任由她把委屈哭干净。等她哭够了，抬起她满是泪水的脸，眼睛里充斥着不安，委屈。他将已经脚麻木的她扶起，拍着她的背，帮还在抽噎的她顺气，温柔的，轻轻的。
“走吧，去我家，洗一下脸。”他静静的开口。“哭的像只小花猫。”他笑着，努力逗她笑。“好了，不要哭了，丑死了，丑死了，再哭我就不理你了。”他威胁她，笑着威胁。
破涕为笑的她看着他，他牵着她回去。
或者，是那个时候开始，她觉得自己喜欢上他了。
初中，他们依旧在一个学校，每周周一的体育课，她都能看见他在红色的操场上或跑，或跳，或打篮球。一直讨厌体育课的她，在那一年，好像突然喜欢上了体育课。
只是，那时的他们，已经知道了什么是男女有别，没有小学的亲密无间，偶遇没有了打招呼，没有了说笑，只是四目相对，然后各自离开。
对于程钰漩来说，即使这样，她也依旧期待，可是，每当真的看见他，她却又想跑开，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在某个角落看着他，却又期待他能看见自己。静静地感受自己的心，小鹿乱撞。
初中的他，依旧自信，依旧吸引人们的眼球。初中的他，就能独自用全英文主持一台比赛。那时的他，各种设计比赛特等奖，永远都是他的。那时的他，即使没有很好的数学成绩，却依旧被称为才子。那时的他……
那时的他，一门心思要成为建筑设计师，抵抗着家里反对，他却依旧坚持着，任性着。曾经因为这件事，姜妈妈甚至还让程钰漩去劝过他，劝他放弃。那次没有成功的劝说，是他们初中三年，离得最近的一次。他坐在钢琴边，弹着她最喜欢的天空之城。而她，坐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手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翩翩起舞。他的手，真的是一双艺术家的手，细长，白皙，骨节清晰。他们聊了些什么，程钰漩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最终他倒是把程钰漩说动了。
他真是一个很有恒心也很有天赋的人，美术基础为零的他，成功以全校第三的成绩考入Z市最好的美术高中，七中。
其实，真的要说起来，程钰漩在美术上是他的师姐，只是，学的断断续续，没有他那样的恒心。但是，自从姜晨考入七中后，程钰漩也告诉自己，自己要跟随他，随着他的脚步，向上爬。他好像真的改变了她好多。曾经，自己学古筝，是因为他，现在，学美术，又是因为他。
即使她在初三拼了命的努力，最终，也没有和他考进同一所学校。她发誓，此生，再也不拿起画笔。即使，这画笔，曾经画下让整个学校震惊的画作。
放榜的那一天，她哭了，那时的她，已经很少哭了，可是那次，她哭的很伤心，不是因为落榜，而是因为没能和他在一个学校。
高中的她，性格不再像初中那样开朗，因为那是她记忆里的那一切的美丽泡影全部破灭，她知道，自己该长大了，不再是一个等着他们来保护的小姑娘了。所以，当父母说让她去那所学校时，她没有片刻犹豫，她想逃离，逃离这里，逃离这片让她快乐，也让她伤痛的土地。或者，换一个地方，可以学会忘记那些伤痛。
事实上，也是如此，忙碌，充斥着整个高中三年。她没有时间去想起那些不愉快，亦如她没有时间去想念他。偶尔，有些细碎的时间，她便在脑海里静静地回放者那些美好的记忆……
就这样，平静的，喜欢着记忆中的他，就这样，平静的，只身一人，在陌生的土地，度过高中。
只是，一切到高三，被打破。
那时的她成绩一如既往的不好，好像她天生就不是一个读书的料，没有继承程妈妈优秀的成绩。于是，终于，在班主任各种泼冷水，各种讽刺，各种推销下，程妈妈动摇了，只是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听老师的，让女儿入学美术，以美术生的身份进入大学。
那个傍晚，是三年后，他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一如记忆中的那样，低沉，却温柔。在程钰漩大概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后，他说“如果这样，那你还是去吧，或者是个办法，但是，前提在于你喜欢，如果不喜欢，强求不来。”
因为他的这句话，程钰漩曾发誓再也不拿起画笔的手，再一次，握起画笔。
也是因为他的那句话，给了她勇气，让她对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她花了两天，写了一封两千字的告白信。她焦急的等待着他的回复，可是，十天过去，他也没有回答。直到，那天放假。
回家的路上，程钰漩接到一个电话，是程妈妈打来的，用很严肃的语气对她说“我晚上有事跟你说。”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可是她的预感总是那么准。
程妈妈对她说“姜晨让我跟你说，他不会喜欢你。他说，他没空回你的告白信，让你不要难过，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还说，他有喜欢的人了，一个女生，和他同班，是七中的第一名……”后来程妈妈还说了什么，程钰漩已经不想听了，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是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好一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只是，她还不死心的打开电脑，问他“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有过，只是，以后会有更好，对我更有帮助的人会出现。”多么简洁的答案。多么伤人的答案。
心在那一秒，彻底死了。只是，她并没有哭，也没有闹，就这样静静地对着电脑屏幕冷笑。
是的，曾经，自己是最好的，只是大家越走越远，世界越变越大，人见的越来越多，就会有更多的更好，人都是向上看的，谁不希望得到更好。
也是那一秒，她知道，大家都变了，他，已经在时间的洗礼下，不再是记忆中的他了。即使，他依旧温柔，依旧绅士，依旧体贴。只是在这些伪装下，有一颗明确的功利的心，曾经那样的单纯，再也回不来了。
而自己，一直喜欢着的，是那个记忆里的他，是那个想象中的他，那个苍白的小绅士。
时间，会改变一切，她终于相信。她必须更好，更努力，更优秀。这就是这段长达七年的没有开始，就结束的感情让她明白的道理。
而她更明白，也是这一刻，对爱情的向往，彻底破灭，对异性，本能的排斥，不敢靠近，也不让别人靠近，爱情，成了程钰漩的雷区。
也是这件事之后，姜晨，成了程钰漩心理难以愈合的伤疤。成了程钰漩的禁忌，成了程钰漩以钰子为首的朋友们口中的头号渣男，头号罪人。
其实，他也没有错，人，都很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