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像把匕首划过脸庞，丝丝寒意像电流一样侵袭身体每一个细胞。数九寒冬，天渐上黑影，路上行人几乎看不到。这就是冬夜来临前的黄昏。
楚开开发区主杆道两侧路灯微亮，把路两侧光秃秃的树杆照得一丝不挂，枯枝上幸存的枝叶显得有点寂寥。看似平坦的开发区主杆道偶尔也有坑坑洼洼，车子驶过也有颠簸的感觉。整个开发区显得冷清，没有生机。
赵总像往常一样，都要在这个点来工厂转转。虽然现在和前两年风光红火时生意比起来暗淡了许多，但毕竟倾入了赵总的大半生心血。
这次赵总来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着大四放寒假的独女赵梨儿一起来，因为他知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人终会有老去的一天，现在创造再多，迟早也会交班。这个接班人不用说就这位“梨儿”。
赵总开着宝马轿车，没几分钟就到了“大力金属制品有限公司”，大门紧闭，门卫室里只有灯光，没见安保人员。赵总按了两声喇叭，依然没有动惊，于是赵总打开车门，打算亲自下去看个究竟。就在下车时，梨儿大喊，并指着墙根处的一团黑影说：“爸，你看那怎么还窝个人，一动不动！”
赵总寻着梨儿指着的方向，的确发现了一个人，在大门右侧的树下蜷缩成一团，不知是死是活。赵总来不及去找保安开门，径直朝那黑影走去。赵梨儿也跟着下车，随父亲身后向那人走去。
“喂喂！”赵总轻声喊道。这个天寒地冻的时节，若缺衣少食，只一个晚上，不论再好地身体恐怕都要去见“卖火柴的小女孩”。这人若死在我厂门口不是很晦气，此时赵总是这么想的。
没有应答！
赵总又连喊了几嗓子，且一声高过一声，蜷缩的黑影此时才算有了意识，有气无力的把头抬了起来，眼神呆滞，用一种无精打采的眼神看了面前的人，没有作声，又把头低了下来，还回了原来的蜷缩状。
赵总看还有意识，连忙上前，用手轻轻搀扶说：“小子，你怎么在这儿啊！是不是生病了？”在说话时又指使赵梨儿找保安来。
就在说话间，保安把厂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看是赵总，此时也很殷勤地跑上前来看这人，“快走，快走……”保安强行拖着这蜷缩的人，动作很大，很粗鲁。
“住手，你这人怎么一点人性没有，没有看到此人落此田地是自己想这样的嘛！”梨儿很严肃的训斥道。
保安很识趣地把动作放小了许多，反道轻声和语对赵总理亏说：“没有看到此人，要不然我早把这小子给撵走了，万一死在我厂门口
就太不吉利了！”
保安人员一边说一边用缓力将此人从树下轻轻地拖了出来，在黄昏中略觉此人二十多岁，胡子拉碴，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洗脸了，有气无力地好像连站着的力量都没有。牛仔裤的侧缝裂了条长口，劲风撩动，乎乎冷风直往身体里钻。上身看似光鲜的羽绒夹克服也已跑毛。保安看看赵总，处于一种待命状态。
“我看这孩子多数是严寒饥饿所致……”赵总自言自语把这小青年往厂里扶。保安扶左边。
只两三步，到了门卫值班室，此刻才感到温暖。梨儿也一同进来，找到了一个看似有点灰尘的水杯，将水瓶的水倒点在杯子里晃晃，之后倒了脏水，动作很连贯的倒了杯热开水，送到了这年轻人跟前。
年轻人此时才渐渐地恢复了意识，本能的说道：“谢谢！”
接过赵梨儿的热水，一口接一口的喝，补充了热能。赵总对保安说，“快去食堂拿些热得食物来。还有，今晚准备给我女儿吃得炖鸡汤也端来。”
保安得到命令飞速地去执行，他也知道这个年轻人需要补充食物。赵总在保安的心中光辉形像即刻像太阳一样发光发热，想不到竟然如此暖人。平时赵总很苛刻，哪怕自来水没拧紧，滴一滴水也会把当事人训半天，说什么“节约光荣、浪费可耻”之类的大道理，就像电影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一样，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久而久之厂里都知道赵总厉行节俭，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敢浪费。给这个搞些吃得不就行了嘛！还要把给赵千金的土老母鸡汤一并拿来，保安有点不可思意，想不通。
年轻人听完赵总指使保安的话，立马欲下跪，赵总一把扶了这年轻人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其他一概不能。我提供的这些帮助也是力所能及的，没有什么值得你来感恩……”
赵总一席话，说得年轻人心里暖暖地，眼眶里莫名的湿润。年轻人此时也明白大恩不言谢，虽然这简单救助对于不饿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对于即将饿死的人来说就是山一般的恩情。
赵总礼节性的问了年轻人为何流落此地？就在问话时，保安将鸡汤，馒头什么的全部都端来了。年轻人欲要回答时赵总示意先吃饭。
赵总对正在吃饭的年轻人说，“我要到厂里去看看，你先吃，过会我再来。”赵总走出厂门，将正停在厂门外的车开进了厂里。
进入厂区，距很远就听到厂房里传出的“叮咚……”声，工作区的灯光只亮了一半，如果放在两年前，厂区所有的灯都会亮着，工人们会加班加点的工作，要货的卡车已在仓库等着装货。如今经济萧条，机器的开机率只有30%，这两年是连年亏损。
赵总将车直接开到了办公区，这个办公楼有三层。办公区的办公楼从外表能看出是精心设计的，门前假山喷泉，放养的鱼儿因为天冷的原故早已潜入水底。循环水系将办公楼和假山串并，预示着财源广进，源源不断。走过透明的钢化玻璃踏阶，进入办公楼正门，四个高大的圆立柱似擎天柱般顶着伸出的雨台，不张不显，自然高贵。走上黑白调色的花岗岩铺就的台阶，给人一种稳重。办公楼一楼有技术部，生产部，质检部，这个点都已经下班了。
走到二楼，赵总看到财务室的灯还亮着，于是向财务室走去，本打算敲门，谁知还没有伸手，财务室的门就已经打开，原来是财务部经理王经理。
王经理50多岁，戴着眼镜，前额微秃，跟着赵总有十几年了，算是赵总的心腹。在王经理还没有开口说话，只听梨儿先喊道：“王叔叔好！”王经理微笑着点头回敬道：“梨儿都放假了啊！想不到越来越漂亮了。”说话间将赵总父女请进了财务办公室。
办公室很冷。“老王啊，天这么冷你怎么不开空调啊！我老赵再困难也不能省这个钱。你有老寒腿的毛病我是知道的，如果十年前没有你去东北帮我要账，也不会落下今天的病根，所以咱兄弟比亲兄弟还亲。”
“老赵，这些年你从来没有亏待过我，当年我是个下岗职工，现在不是有车有房了嘛？每年还有丰厚的待遇！”王经理说话没有遮掩，十几年前国企改制，一大批国有企业员工下岗，在那个时期能找到份稳定的工作实属不易，幸好老赵在当时卖机械零部件，随着生意的扩大，急需要一名会计，这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日后的合作伙伴。
“你不要瞒我了，在两年前有两家公司私下找你谈，要给你年薪20万，你都断然拒绝。你为什么还要在这区区每年挣个8万？为什么！这就是感情，你老王知道我的为人，你老王把我当兄弟，你把这个厂当成自己家的事来干。虽然你没说过，我也没有问过，但我铭记老王你这份恩情！你没有走，这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和理解。”
“开空调，开空调，我们两个老家伙不冷，别把这大姑娘给冻着了。”老王说完和赵总都不约而同的笑了，因为他们都知道当初创业时的艰辛，如果再说下去都是眼泪。老王找来了遥控器，把空调打开。
“现在说正事吧，我到现在没有走，就是等你呢！”老王边说话边找来了两个纸杯，准备给赵总和梨儿倒水。梨儿眼头很活，接过纸杯自个儿倒水了，再倒完水后还问了王经理的水杯是哪个，也一并倒上。
“什么事？你说。”
“下午李行长和信贷部的李主任来公司了。”
“噢！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来了。”赵总似乎已经意识到了，“我们贷的2000万快到期了吧？”赵总接着又问：“我上次让你准备的红包给他们了吗？”
“是的，还有将近一个月就是还款期。他们从我们的往来账上看到最近一个时期的往来资金很少，你都知道，这些人怕出事！下午我把红包给他们，不过这次他们死活都没有要。”
“这帮龟孙子，几年前老子不缺钱时非要让我货款，说是帮他们完成任务，现在我稍微有点困难就不放心人了！我们把这款还了，把开户行转到工行，那个杜行长一直盯着我，让我把开户行转过去。”
“对，就是这2000万现在是紧要的事。尚品公司累计欠我们400万已经违约有三个月了；安然公司累计欠我们有800万有一个多月了，说近期先付一半，如果400万很快到账，我们还款压力会减小很多；理想公司现在是我们最大的客户，也是欠我们最多的，每个月能做200万的营业额，就是回款太慢且利润低，如果你去催得太紧，他问你要不要承兑汇票，如果急需要钱用承兑去兑现的话，我们的损失就太大了。”老王把银行欠款问题和应收账款事项向赵总进行了简单的汇报，赵总没有吱声，仍在考虑老王刚才说的。王经理又说了一个比较头疼的问题，“我们欠供应商累计有1000万的原材料款，今天有四家来了，说如果不给些钱的话就停止供货。”
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困难加困难等于雪上加霜，欠钱的要不到。现在要还银行贷款，又要给供应商货款。当王经理说完这些，赵总脑海里一片空白。
王经理接着说：“我今天算了，就算理想公司给我们承兑贴息也好，我们最少也有近1000万的资金缺口。”
“老王，我知道你心里可能比我现在还要急，不过不要怕，比我们现在还要困难的时期不是已经挺过来了吗！资金问题我来想办法！”赵总反过来安慰老王。
“明天是发工资的日子，你看？”王经理疑惑的看着赵总。
“我们账上还有多少资金？”
“还有100多万，这个月要发80多万的工资，如果发了工资，后天的电费钱就不够了。”王经理又抛出了一个难题。
“发发！”赵总干脆利索的连说两声，“我老赵就是要饭也不拖欠工人一分钱工资，这些年下来你是知道的。”
王经理知道工资肯定是能批的，于是把工资审报表从抽屉取出来，让赵总看看可有什么疑问，赵总看都没有看就签上了自己的大名，“你审核过的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总和王经理在办公室交流了将近一个小时，也没有散去之意。当赵总不经意间看到手表都快到晚上八点钟时，才打住了话题：“老王你回家吧，天这么冷回家迟了会受不了的。”
老王看看表，笑笑说：“是该走了啊，不然我家哪口子还以为……”话刚说完，只听老王的手机想起来了，一看果真是老婆打来的，在看到号码时说：“你看，说曹操，曹操到！”
王经理走后，赵总和梨儿来到了总经理办公室，由于一天没来，赵总的办公桌上摆了几份文件，粗略看了下，有后勤部报的采购报告，市工商联发的文件，这些赵总看了下文件名就放下了。当看到技术部报的报告，赵总仔细从头看到尾，对不太明白的地方还用笔圈圈点点。这份报告是一个客户让报价的产品报告，该产品有一定的技术要求，技术部门整整搞了一个星期才搞出了个可行性报告。很多产品在理论上可行，但在实际生产过程中却有种种困难。
赵总拿着这份报告对梨儿说：“你把这个看看，这是SH一家公司的产品制造工艺及技术要求，现在需要我们报价，但生产这个产品有一定的技术难度和风险，如果这款产品我们能实现国产化，每年将近5000万的产值，如果合同签订，对方会立马打给我们200万作为预付采购款，以示诚意。”
梨儿很不情愿的起身走到赵总的办公桌前接过赵总的文件：“爸爸，你这么辛苦干嘛！几年前我让你把公司卖了，你偏偏就是不愿意，是可以享享福的时候了。”其实梨儿一点也不喜欢做父亲这样的生意，伤神费脑。梨儿接过报告，首先看了图纸和技术要求。这个产品是个拉伸异形件，产品材质是合金材料，通过技术部编排的生产工艺需要8道工序，公差控制在正2丝之内。梨儿看了几分钟说：“爸，这个产品不好做，以我们厂现有技术水平，就连这个产品的模具都开发不了。它的要求太严格了，这种材质我们工厂从来没有用过，也不知道它的属性，我在学校学得就是机械工艺，这些都没有介绍过，我看过相关研究文献，对于不了解属性和材质的东西，如果按常规做法，多半行不通，比如在生产过程中，能否拉伸到位，或是根本就不能拉伸。”
“哈哈……”赵总会心地笑了笑，看着女儿一脸严肃地神情，从心里欣喜女儿对工作的认真态度，同时也看出女儿长大了，三年半时间没有白学。“你看得很准，分析的很到位，所以拿到这个产品时我就头皮发麻，估计我们啃不了这个硬骨头，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和对方谈，因为合同一签，就是承诺和责任。现在看到你如此棒，我就不相信我们开发不了这款产品！”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理科，你非要让我学这个，说要接你的班。”
“都是爸爸不好，强迫学你不想学的。不过没关系，你还年轻，等工厂事理顺了，还可以学你喜欢的。”赵总接着说：“公司迟早你要接手，不如就从这个产品入手吧，大四下半年也没有多少课了，正好你可以在工厂锻炼。”
打心理梨儿就不想从事这一行，学理科一般都是男人的事，当初学这个就是赵总做主的。
梨儿没有接这个话题，转而说：“爸爸，我都跟你说过好多次了，妈妈走了有十几年了，你也应该找个伴儿了，上次吴局长给你介绍报社的哪个，我看很适合你，你怎么看都不去看……”
“我们不谈这个话题。”赵总没有回应。其实赵总心里清楚，这些年来既当爹又当妈，还要把工厂及机械公司管理好，实属不易。赵总说完便起身，“走，我们回家。”
“爸爸，你就是这么任性，我知道你对妈妈是有感情的，妈妈在天之灵也会赞成你再找一个人来照照顾你的，妈妈在生病期间你是从SH到BJ，想尽了一切办法……”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父女俩下楼了。
走到楼下，赵总刚要把车门打开亲自驾驶，梨儿说：“爸爸，以后有我在的时候，我就是你的驾驶员，让开吧，我来开车。”
“你你……你会开车？”赵总持怀疑的态度问道。
“我拿到驾照都有一年多了，平时也开，不过你没有在意罢了。”梨儿很熟练的把车子启动，踩刹，挂档，放开手制动，轻踩油门，车子缓缓地起步。
“女儿的技术不错嘛！以后到哪我都把你带着，爸爸喝酒你就当爸爸的司机。”只在说话间车子已经驶到厂门口。
刚到厂门口就从门卫室走出了那位青年。赵总倒把这个年轻人的存在搞忘了。于是让梨儿把车子停在边上，赵总下车，又一次把这年轻人叫到了门卫值班室交流了起来。梨儿也跟着进来。
“小伙子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会落此田地？”赵总问。
“我我。”年轻人欲言又止。在初见时无精打采，面色难看，只短短一个多小时，小伙子的精神立马恢复了过来，“我本打算找份工作，无奈身份证和身上的钱都被偷了，到哪找工作都需要身份证，所以一直没有找到！”
“你能用你的人格担保你是一个没有罪的人？”
“叔叔，你放心，我把我的姓名和地址写出来，你可以让安保部的人去派出所查一下，如果我有罪，正好我是自投罗网，把我拉去法办，你们还有功劳。”
“老板，他没有身份证不能要啊！”保安插话轻声说。
赵总没有理会保安，接着又问：“你会些什么？”
“我还真没有干过什么活。”年轻人也不掩饰，干脆利落的回答。
赵总看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交待保安说：“你先把他带到宿舍，让后勤部安排好住宿，明天早上带他到许厂长处报到，就说是我安排的。”
保安看着赵总毅然决然的决定也没敢再说话，因为保安清楚，现在工厂没有活干，多养一个人要多开一份工资。
“谢谢赵总！”年轻人礼貌地鞠了个躬，发自内心的感谢。
梨儿开着车，和父亲离开了公司。在路上，梨儿把车内的电台拧开，电波里传来梅艳芳唱的《女人花》，旋律虽然优美却很伤感。赵总情不自禁的抽出根烟，欲点燃。
“爸爸，你不是答应我了么，以后戒烟，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赵总立马把烟又放回了烟盒，“对，我家宝贝说得对，爸爸答应你不抽了，没想到……”
其实梨儿心里明白，爸爸抽了一辈子的烟，想让他戒烟谈何容易，只是以后让爸爸少抽，至少不要当着我的面抽烟，现在毕竟上了年纪，对身体会更不好。
“上次找我借60万说要开个咖啡厅，都有好几个月了，开了没有啊，如果开业了，爸爸要给你送花篮庆贺。”
“这事还要谢谢老爸支持呢，早都营业了，上次我好像跟你说过一次，你太忙了，估计也没有把这事当回事，现在还好，每个月能挣二万块钱左右，其实挣不挣钱倒无所谓，关键是我喜欢，更是一种乐趣。”
“只要是对的，只要是你喜欢的，爸爸就绝对支持！”赵总说完，显得意犹未尽，面腆地问了另个话题：“什么时候给我带个男朋友啊？”说完后又是笑呵呵的。
“爸——你怎么又问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等有了男朋友，第一时间带给你审察，如何？！”梨儿很无奈地看着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