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吧,牛贺!再见了,丹丘子,阿想,从不闭门的红顶大堂,还有一望无际的绿风林!
任白侠踩在鹞心剑上,一溜烟地消失在云际,好像他一点儿也不为毕业的离别伤心。
毕竟,这就是任白侠。他不逍遥不成活,所以他一件包袱也没有带在身上。
说起他丢下的那些家当,可真有些不错的宝贝儿。这些年求学于牛贺,数不清的奇遇为他积攒了十分可观的“财产”。他可不是一个爱财的人,需要上交的他早就上交了,能够送人的他也早就送人了,只有一时难以处置的他才仍在床底。
这次被几个啰嗦的家伙逼着做最后的打扫,他自己也有些出乎意料,屋子里零零散散的全是宝贝。
许多东西勾起了他对往日的回忆。
比如那满满的一盒黑蝶王粉,是他巧妙地用蓖麻沫子偷梁换柱地玩弄了马世彪,要是这些剧毒的粉末被撒进木空河里,后果可不堪设想。
再比如谭丁师傅送的那支泛着奇异黑光的古金酒杯,据他说,那可是品酒的名器。可惜那一年,任白侠还非常讨厌酒的气味儿,所以一直没有使用过。现在他倒是能喝上几口了,但他认为没有必要带上这劳什子,它太重啦!
最令他困惑不解的是一些无用的小玩意儿,什么剑穗啦、头带啦、湖蓝色的围巾啦,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到过这些东西,想了一想,他怀疑是静女请人藏进来的。阿想,一定是阿想,她最喜欢身体力行地帮助静女做这些无聊的事情了。
阿想啊,阿想,多么有趣的姑娘。长得……也很可爱,尤其是她那猴子一样的圆圆的招风耳和滑溜溜的尾巴。嘿嘿,太有趣啦!
好吧,不能再回想牛贺以及牛贺学院的那些人和事了!
往日的一切都已成为过去,而“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丹丘子的名言又从任白侠的脑海里跳脱出来。
丹丘子,实在是难得的良师。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呢?睿智,幽默,身怀冠绝天下的秘术,而且出手阔绰。
在任白侠离开之前,丹丘子准备把那颗水灵珠赠送给他!
“白侠。”丹丘子似乎掐准了时间,特地来送别任白侠。
“丹丘子。”任白侠浑身上下都瞬间恭敬起来。
“最近很难跟你碰上面,你在忙些什么呢?”
“哎呀……不停地收拾,这么点大的地方,却好像是百宝箱。全是些用不上的东西!”
“呵……我还以为你在躲着我呢……”丹丘子虽然已经很老了,但在所有老师里,属他最喜欢跟年轻人打趣儿。
“没呢!嘿嘿嘿……”白侠眨着眼否认,他知道丹丘子体察细微,一定早就猜出了他的心思。
他确实是在刻意躲着丹丘子,尤其是当离别临近的这一两天,他真想找个黑夜偷偷地不辞而别。但迟迟下不了决心是因为他舍不得啊。这不像任白侠的作风,可没有办法,凡事总有例外,丹丘子对于任白侠来说,就好像是一位血缘至亲。他帮过任白侠太多次了,给过他许多有益的指引。虽然丹丘子对所有人都很和蔼,但任白侠私下里觉得自己对于这位老人来说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正打算送给你一样离别的礼物,这可是一件真正的宝贝,绝不是用不上的东西。”丹丘子眉眼齐笑,把碧蓝的水灵珠掏出来递给任白侠。
“我不能再收您的礼物了,我有鹞心就足够了。事实上,我不准备带上这些东西,”任白侠指着房间里的那些包裹,又展露他不羁的坏笑,“我讨厌负重,我要在包裹上留下一张纸条,写上‘请阿想代为处理’,然后一人一剑,游历四洲!”
“这确实很像你的作风啊,非常的潇洒!”丹丘子心领神会地收回水灵珠。
两个人沉默,只是极短的一个刹那,短到任白侠还没有想好如何开口。
丹丘子便用高亮又令人踏实的嗓音说:“跟我握个手吧!”
他们握住了彼此的右手,眼睛凝望着对方。任白侠感到掌心传来一股奇妙的温热,听到丹丘子朗朗而语:“好吧,鹞心剑的少年郎,祝你享受你的自由!”
这就算是正式的告别了。没有追根究底地询问他对将来的打算,也没有语重心长地忠告,丹丘子转身出门,在门口的白光里留给任白侠一个干净利落的背影。
“也好!”正在天空中飞行的任白侠,此刻忽然高兴起来。因为丹丘子不问,任白侠正好免于向他最敬重的人说谎,毕竟他本就不打算向任何人透露接下来的行程。
在阿想以及众多好友的目送中,任白侠迅疾地向着南方飞驰,营造着他要去赡部洲的假象。
他升得很高,已经穿越了云层。他飞得很远,远到方寸山看起来真的变成了方寸的一小块儿。
确认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以后,任白侠忽地折转方向,因为速度实在太快,他不得不倾斜着身体绕一个大大的圈。带着速度的风,把剑下的白云搅得滚滚浮动。他伸开五指,像淘水一样感受着高空的冷气,然后兴致极高地张开大嘴,用舌头舔着自己的下唇,欢呼号笑,朝着北方加速地前进。
他可不是准备返回牛贺学院,在那些熟悉的古老建筑的上空流连。虽然他确实透过云层瞧了一眼,但他的目标比看上去要明确且坚定得多。
他要去俱芦洲。
他对那片土地向往已久,这是无所不知的丹丘子也不知道的事情。
丹丘子从来没有向他深入地介绍过俱芦洲的风土人情。但是,在入学的第二年,任白侠疯狂地啜饮着牛贺学院图书馆里珍藏着的古老的智慧。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读到这样的诗篇:
北有俱芦洲,咸海绕山头。
黄金撒大地,白草漫长秋。
洁净天与水,等同人和兽。
赐予千岁月,安乐无忧愁。
什么样的地方才是等同人和兽的呢?什么样的地方才是安乐无忧愁的呢?他暗暗地记住了这首诗。
直到那一次,鼠妖自称来自俱芦洲,丹丘子无意中透露出,他也曾去过那个地方。从丹丘子零碎的话语之中,任白侠获得了对诗句里描述的景象的认证。
他暗自盘算着,一定要去俱芦洲走一走。他并没有打算在那里定居,他害怕在同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他向往自由的无拘无束的生活(也许是这样吧),立志要走遍四个大洲,甚至还想要去须弥山瞧一瞧。
他在心里做过无数次假设,假设他老了,或者因为什么原因,一定要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那么,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方寸山上的牛贺学院。
“等我啊,丹丘子!一定要健康长寿,一定要永远守护着牛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