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榻上,眼睛微闭,腹部的伤口已经包扎好,身上随意地披了件长袖广身的皂色锦袍,长发披拂在胸前,月光下显得脸色十分苍白,长发间露出的高高的颧骨和鼻梁,让他显得十分伤感。他面前的木凳上放着一只铜盆,盆中的水是一片淡红色,那方丝帕静静地躺在水中,丝帕上一枝风中的墨竹,尖劲有力,在淡红色的水晕中更显得倔强不羁。这是当年她为他画的。她刚才提到了孩子。他们有了孩子,他竟然一无所知,当年她坠下悬崖的时候,他看着管京嚎啕大哭的样子,本来应该有复仇的快感,但是他站在那里看着他,竟然有些羡慕他可以这样的嚎啕。他不知道她有了孩子。他以为她只是因为自己当初欺骗她而一直在恨他。那么她又是怎样被皇上发现,并带回宫中,竟然封了妃号。那件月光宝树在她手里,还是奉献给了皇上,还是已经遗失。父亲奄奄一息的哀求和师父犀利的眼神,又在脑海中浮起,他不禁一阵咳嗽,睁开眼睛把丝帕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铺晾在桌上事先铺好的布巾上,用手温柔地抚摩平整,盖好。这时,有人在门上轻拍了两下,他听出这是念奴,打开门,见念奴手里是一个托盘,里面是刚熬好的一碗药。他示意念奴把药放下,念奴不放心地看着他。他固执地摆了摆手,念奴想看着他把药喝完,这时一更的鼓声响了,他看了一眼念奴,“明天很重要。”念奴点了点头,退了出去。他抬手把药倒掉。随即又打开布巾,拿出那方丝帕,放到鼻下轻嗅了一下,皱了一下眉,那点似有还无的清香已经被血腥味盖掉了。他依然十分爱惜地把丝帕收起,又抬头对着门口说:“快去吧。”
月圆之夜,皇上在新开的园林里,开了夜宴。王曦孟提前了一些时候到达,刚下马车,就有人上前来打招呼:“王侍郎一向可好,最近可有佳作?”他应答着,四下打量一下,画院出色的画师都被召集到现场,今夜没有如花美眷,只有平常最投皇上雅好的士大夫们参加。。看不到静妃,她没有席位,今晚,她只是来舞剑的。一些打扮成仙童玉女的舞者正在准备。吸引他目光的是皇后的弟弟郑仁杰,他身边站了一位乐师,手中握着琵琶。这似乎有什么,但又看不出什么。他走到自己的席位坐好,等待着开宴,腹部的伤口在跳疼,他下意识地按了一下。
怎么王侍郎身体有恙?”这时郑仁杰走了过来,心怀叵测地看着他。他的席位竟然在自己的左侧。王曦孟不动声色,“肠胃有微疾,不碍事,承蒙仁兄关心。”
“哈哈,如果是微疾还好,如果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恐怕就糟了。”
“多谢提醒。”
这时,内侍宣布开宴。皇上兴致非常高,众人也都在对皇上主持设计的新园赞叹不已。皇上欣然提笔写词一曲:罗绮生香娇上春。金莲开陵海,艳都城。宝舆回望翠峰青。东风鼓,吹下半天星。
万井贺升平。行歌花满路,月随人。龙楼一点玉灯明。箫韶远,高宴在蓬瀛。
紧接着,皇上向内侍点头示意,内侍高声传旨,掌灯,宣静妃。这时只见对面的湖上,远处的亭桥,假山上纷纷亮起灯笼,勾勒出新园的美景,有如云海仙山一般,大家纷纷惊叹。静妃手持一枝海棠,款款走来,今天静妃依然是白色罗裙,只是绶带和披纱全部是粉色,走动之间,娴静从容,如出水芙蓉一般,席间一片静默。王曦孟听到有人在私语:“这就是皇上从红袖楼带回来的,怎么不像啊?”“贤兄,千万慎言,慎言!”他心里一紧,怎么她会出现在青楼,为什么?
“妾叩见皇上。”
“爱妃平身,有劳爱妃献舞。”
“是,皇上。”
“今天郑贤弟特意为朕带来一位琵琶乐师为你起舞伴乐。”
“有劳郑贤弟了。”
郑仁杰微笑着:“哪里,哪里,听闻静妃娘娘剑舞临风,如仙女下凡,我们今晚都有幸可以一睹风采,这是皇上的恩赐。听闻静妃娘娘舞剑之前必饮酒一杯,我等敬娘娘一杯。”大家附和着举起了酒杯。
郑仁杰示意内侍把准备好的酒呈给静妃,王曦孟看在眼里,那内侍端着酒刚要迈步,突然一手捂着膝盖,差点摔倒,那酒杯翻倒马上要掉落到地上,静妃轻舒手臂,用海棠枝接住酒杯放回到惊魂未定的内侍手里的托盘上。
静妃转身又对皇上行了个礼:“今日蒙圣上恩宠,如此月色,能在新园试舞,妾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皇上,妾要趁月上中天起舞了。”
皇上点了点头,“爱妃深得我心,如此月色正是赏舞的最佳时分。”
郑仁杰不便争执,只好悻悻然地坐下。
这时,琵琶乐师,手指轻弹一串散音。静妃一个纵身,脚踩水中的莲花到达了湖中心,是栈桥的尽头,远远看去,静妃犹如一朵莲花立在水中,一阵空灵的琵琶声响起,在水上荡漾,静妃旋转起舞,所谓舞剑,是以海棠枝为剑,在满月的衬托下,花枝时而疏影横斜,时而摇曳生姿,静妃的衣裙,绶带随着舞剑旋动翻飞,犹如仙女下凡,在场人无不惊叹。
王曦孟看着起舞的静妃,心中五味杂陈,昨天她绝望哀怨的眼神,让他的伤口变得更加疼痛。
而郑仁杰此时瞥了一眼那琵琶乐师,脸上闪过一丝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