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黎明
禅尚寺后山。
黎明,大地依旧沉睡不醒。山间浓雾未散,虚无缥缈。天边微红淡亮,似醉似醒。
木屋之中。
仲生坐在床边,睁开慵懒的双眼,轻柔几下,朦胧的视线渐渐清晰。仲生穿好僧衣,叠起被褥,念起佛号。
“南无阿弥陀佛。”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震落灰尘。
仲生闻声,一脸疑惑,不解的挠了挠头。开门看到来人之后,瞪眼咋舌。
契木丹蓉、巧儿、大蛮三人狼狈不堪的站在门前。
“小师傅.”
赤日映天,碧空蔚蓝,清风习习拂过。
禅尚寺。玉禅经殿。
玉蝉经殿落于禅尚寺佛灵院深处。是禅尚寺专为接待重客或商讨佛学的地方。玉蝉经殿之外通身由上等白玉雕刻而成,层楼叠榭,琼楼金阙,如手中玩器一般精致非凡。殿内佛香迎鼻缠绕。青玉铺面,油**间泛起淡白。墨玉为梁,云雾状条纹活灵活现。黄玉为壁,画壁之上雕琢金莲簇拥盛开。水玉①作灯,流光溢彩。而殿内中央供奉的释迦摩尼相更是神工天巧。佛像高约十米,宽约两丈,重达万斤,玉髓②金身。
此时,原本通透的玉蝉经殿却填满了杂质。
以佛像为中,经殿北侧玉椅之上坐有以一文一武为首的达官显臣,其身后冠盖如云。南侧玉椅之上坐有以释清智、释清坚为主的禅尚寺高僧,其后均金光法袍,明常也位列其中。
“封大人,许久不见,进来可好?”释清智寒暄道。
“敬鹤托清智大师的福,很好,很好。”文官封敬鹤肃然起敬,殷勤的说道。
封敬鹤年约四十,发鬓微白,唇齿上下都蓄有胡茬,头戴凤鸟冠帽,一袭赤色朱雀纹锦绣官服③,腰中别有金玉古檀画轴④,脚蹬玄色金边长靴。
释清智笑脸迎之,转望一旁武将,询问道:“这位大人是?”
“齐楚,齐大人。本朝金卫⑤。”封敬鹤介绍说。
齐楚双眉清秀,眼眸孤清,面色俊白,身长骨瘦,看起来有些文弱。
“齐大人,少年英雄。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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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楚头也不抬,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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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清智见状,淡笑一声化解尴尬:“不知道两位大人远道而来,所谓何事?”
封敬鹤神情不满的瞪了齐楚一眼,随后笑望释清智:“哈哈,没什么事。久别清智大师,万分想念,来看看大师。”
“封大人有心了,既然这样,就由贫僧安排两位大人在禅尚寺先行住下,随后.”
“不必了!”
释清智话语未完,齐楚忽然冷言一句。
“此次前来是因昨夜我国朝臣无故被杀,我等收到消息,逃犯就藏匿在禅尚寺,前来捉拿!”
再看齐楚,威风凛凛,头顶青龙束发冠,身披水绿战甲,肩甲之上镶嵌金色龙头,腰腹两侧挂有奇特飞羽箭袋,背插翡翠长剑。
释清坚神态郁怒:“捉拿逃犯?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楚冷哼一声:“事关重大!禅尚寺难逃其责!一切与之有关的人都需严加审问!”
封敬鹤阴阳怪气的说道:“齐大人,禅尚寺在国朝的地位你不是不知道吧?创寺祖师迦空大师曾贵为国师,受之敬仰。清智大师与清坚大师更多次进殿为君王讲法,为之祈福,受万民爱戴。你刚才所说,我怎么听着有些辱没国朝的意思!”
齐楚并未理会封敬鹤,严道:“即刻起全面封寺!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
僧众之中的明常面起愤意,但身为小辈,却不能发声,只能怒望齐楚。
“敢!”
释清坚大吼,乍然起身,同时徒手拍击坐下,玉椅险些崩碎。
齐楚并未有丝毫畏惧,反而虎视释清坚,单手握住背后长剑:“封寺!”
“遵命!”
侍卫异口同声的喊道。
封敬鹤神情慌乱,嗫嚅道:“齐.齐楚!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大人!”
战局一触即发!
“慢慢慢.”
就在此时,一旁的释清智沉稳的淡道。
“齐大人刚才所说之事听的贫僧是一头雾水。不知是何朝臣被杀?大人又从何得知逃犯藏于本寺?再说大人口说无凭,冒然封寺,是否有些不妥?”
“这些你都无需知道!消息更千真万确,莫要狡辩!”
“大人既已如此肯定!那不妨先行搜寺,若真如大人所说,禅尚寺上下千人必听大人发落。倘若没有此事,还望请大人开恩,还贫僧清白。”
释清智神色巍然,言语稳如磐石。
齐楚双眉一紧,踌躇不决。
“齐大人意下如何?”释清智进而问道。
齐楚想了想,严刻的说道:“搜——!”
随后,侍卫开始不遗余力的彻底翻查禅尚寺。
“两位大人,请坐,喝茶,喝茶。”释清智气定神闲的对齐、封二人说道。
半个时辰以后。
一个领头侍卫耳语齐楚,只见齐楚眼升厉色,面布乌云。
“齐大人?不知搜到没有?”释清智淡问。
齐楚一言不发。
“误会!误会!清智大师千万别放在心上。”封敬鹤一脸皮相,赔笑说道。
“呵呵,误会便好,误会便好。”释清智轻笑说道。
“这两天禅尚寺也会严加戒备,如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封大人尽管说来。”
“那敬鹤便先行谢过清智大师了。”
释清智转而说道:“明常,两位大人舟车劳顿,快快布置客房,可供大人休息。”
明常从僧侣中走出,恭敬道:“是,师父。”
这时,齐楚素颜遮面,独自一人向殿外走去。
“你!”封敬鹤生气之间也无可奈何,转身摧眉弯腰的对释清智说道:“见笑,见笑。”
“不妨事。”
释清智望向殿门之外,嘴角挂起一抹冷笑。
正当齐楚行进在禅尚寺时,耳中传来阵阵法音歌诀。
“行善,行正善,拜佛,也拜我。
修心,修禅心,敬佛,也敬我。
观经,观真经,念佛,也念我.”
齐楚惊面,四处寻望,看到前方来人之后,轻了一声:“清妙师父.”
释清妙抬眼有些诧异,细看后喜出望外,摸着圆起的肚腩,大笑道:“哈哈!小齐楚?”
齐楚笑了,嘴角挂起两个深深的酒窝。
禅尚寺。安乐亭。
安乐亭是禅尚寺正山山腰处一风雅之地。亭身由紫檀木精工而成,八棱型。上下三层,外刻镂空卍字花纹。亭顶塑有金佛,笑看四方。一条盘曲的石梯隐于万花之中,可通经殿。亭内古琴古钟排列有序,佛经佛画堆积如山,茶点斋果应有尽有。
释清妙与齐楚坐于其中。
“几十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哈哈!”
“清妙师父,满气映乾坤,精神透天宇,气色更胜之前。”
释清妙手舞足蹈,大笑回道:“小齐楚,当了官学会拍马屁了!不错!不错!哈哈。”
齐楚苦笑摇头。
释清妙哈哈一笑,津津有味的吃起眼前的斋果:“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刚到。”
“见他了么?”
“还.没。”齐楚神色黯然。
“哈哈,好小子,算你有良心,知道先来看我!哈哈。”释清妙听闻,乐不可支。
“清妙师父.我这次回来是有任务在身。”
“什么任务?”释清妙虎口吞食之间,随口一问。
“这.”
齐楚神情有些尴尬。
“信不过我?”
“当然不是!我敬清妙师父如父一般,怎么可能.”
“别说没用的!”释清妙不耐烦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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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楚犹豫了一下,缓道:“清妙师父可知道山下福源城的黄威?”
“只要是恶胚,大和尚都认识!哈哈!”
“不久前,黄威传信至国朝,意说蛮族派使者前来有要事相商。国朝便委派我与文官封敬鹤前来。不料今日刚到便发现黄威昨夜竟然被杀!随后我收到消息,犯徒就躲在禅尚寺。”
“何人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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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族派来的使节!”齐楚双目发紧,缓气淡道。
释清妙惊怔一下,急促的问道:“抓到人了?”
“没有.”
“这不合情理!”释清妙焦虑之间,大手不停的徘徊在肚腩之上。
“我也觉得这事有蹊跷。两国之间虽谈不上互助,但也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再说特意跑来商谈,为何还没等谈就突然痛下杀手?”
“可知前来商讨何事?”
“唯一知道的人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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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清妙双眉紧皱,转目盯着齐楚。
“你这消息确实准确?”
“应该无误。”齐楚坚毅的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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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为什么还没抓到人.”
齐楚猛然一惊,面色沉重,一言不发。
释清妙释清妙脸色板直,斩钉截铁的说道:“昨夜才被杀,今日你便得到消息,但却还没抓到人?据我推断就两个可能,一!你不是没抓到人,而是你根本不知道应该抓谁!二!这消息是故意放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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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清妙一语点醒齐楚!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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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释清妙轻叹一声,问道:”接下来你们怎么办?”
“国朝之臣被蛮族使节所杀,这直接关系到蛮族与中原战局问题!我们已告知国朝,我想用不了多久便要发出通缉官文了。”
释清妙思考片刻后,顿然喊道:“不好——!”
释清妙一抹嘴,抬腿便向外跑去。
齐楚疑惑不解,刚想问个明白,便听到释清妙回身喊道:“你先回去看看那老头,查案的事交给大和尚了。”
齐楚闻后,眼神忧郁,缓缓的从怀中掏出一块雕有‘齐’字的精致白玉,暗自伤神。
福源城北侧不远处有一山林。林间枝叶繁密,浓荫蔽日。山石怪洞,层出不穷。溪流淡水,穿行在错乱的缝隙之间。
幽深之处,厚重的苔藓包裹着高岩的山洞,杂乱的茅草长于洞前,宽遂的洞中青藤密丛。
“噼啪。”
洞中杂草木屑堆积起的火堆,发出被燃烧的声音。火光发亮,辉映出棕土的脸庞。
棕土露着胸膛倚靠在洞中石壁,遍体鳞伤,睁开双目,意志模糊。
“醒了?”
一股淡香从洞外飘了进来。
棕土吃力的翻动眼皮,瞧见来人,心中一怔,单手扶墙,急切的就要站起来。可不等起身,腹下阵痛不止。低眼看去,缠裹在腰间的麻布已渗出血迹。
“见到我这么激动?”
一娟秀女子嘲讽之间急忙上前搀扶棕土。女子年约二十上下,乌丝散落臀尖,目如铃铛,清瘦脸蛋,白齿薄唇,低胸微露,一件黑紫衣裙紧贴黄肤,外套轻纱。
棕土急喘粗气,嘴唇发青,满头大汗。
“你暂时还不能动气。”女子淡漠的言语却带出眷注。
棕土睹视女子,开口说了些什么,却听不到声音。
女子横眉冷眼的说道:“当然是我,夙沙松兰!”
棕土轻动唇齿,吱呀几句。
“不用太感激我,一人一次,扯平了。”夙沙松兰轻捋长发,大模大样的说道。
棕土闭目,长长的呼出一口凉气,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你断了四根肋骨,五脏均有严重内伤,全身十多处刀伤。腹中那道,开了七寸的长口。”
夙沙松兰斜睨棕土,表情僵硬的责道:“我告诉你,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了,你废了!”
棕土瞳中含威,他很痛苦。紧握双拳,他不甘心。青唇颤抖,他想说他不能就这么倒下。
洞中阴风穿梭不止,火光忽明忽暗。
夙沙松兰轻叹后,冰艳的皮肤之下怒气徒生:“她的事情与我无关!但毒哑你的仇,我一定要报!”
今生碧玉夜,禅山坐佳人,思绪千飞进,迷离雾下光,游经柔肠处,倾尽泪花妆。
禅尚寺后山。
山顶之处,契木丹蓉独坐其上,凝望高指。数道璀璨的长虹,光芒一划而过,星耀月空。
“你看,是天火⑥!”
仲生缓步从契木丹蓉身后走出,仰视之间,心中默道:”也许,不是。“
契木丹蓉眸眼中任由繁杂纷扰:“在你们中原,天火是凶兆,预示灵魂的消亡。可在我们蛮族,天火是吉兆,预示新的生命诞生。你说到底是凶还是吉?”
仲生双手合十:“道宗之说,力求改命。佛宗却说,造命为上。谁对谁错?表象看来却有差池,可细数之下是异曲同工。有人说命由天定,福可自求。有人说福由天定,命可自求。其实都毫无意义。”
契木丹蓉艰难的挤出一线微笑:“又说些听不懂的话。”
仲生笑吟道:“用师傅的话说就是‘无聊!’‘没趣!’‘傻子!’”
仲生仿照释清妙的语气神态,学说道。
契木丹蓉见状,噗嗤笑了出来,桃腮渐粉,眼波荡光。
“谢谢你。”
契木丹蓉望着仲生,绵长的说道。
仲生憨笑。
“说也奇怪,自从遇见你以后,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心的。先是湖岸怪物,死了那么多人,后是棕土哥.我却还要谢谢你。”
契木丹蓉哽咽之间,略过了最为悲伤之处。
“你相信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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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有怀疑过他!从来没有!”
契木丹蓉眼中聚起亮光,坚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