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残阳西坠,不那么强烈的阳光打在清平镇上,给这个看上去平静祥和的小镇抹上一层余晖。
这是一个靠海的小乡镇。说靠海也不太准确,顶多算是临着一条看不到边的江吧,浅滩上甚少有海浪打来,也很少能见到深海的物种。
镇里上了年纪的老人总会坐在百年老树下慈祥对孩子笑着提起:隔着这一片海的不远处,有十二个大小不一的岛屿,听说那里风景秀丽。曾有人抱着好奇的心理驶船去看过,但划出海面许久,周边仍旧是一望不到边的海洋,哪里有什么绿岛?再往前些,可就是水深且礁石遍布的危险区域了。
临近黄昏,小镇却似乎仍未进入傍晚歇息的节奏里。
江岸边停留着几艘渔船,远处有小船慢悠悠划过来,船头的渔夫卷着衣袖裤腿,一双被晒得黝黑的有力臂膀撑着竹篙,一下接一下;光着膀子的少年们笑闹成一团,很快又四处散开,憋着气一头扎入水中。江面被溅起一串串水花,漾出圈圈波纹,少年们很快又冒水而出,手里已经抓着一尾鲜活着摆动尾巴的鱼。
一个少年从江面脱水而出。他并不像别个少年一般光着上身,一袭合身的白色劲衣紧贴着他的身体,细细看来还能瞄到身体的线条。少年手上拿着一个黑沉沉的铁盒子,也不晓得他是怎样做到拿着那样沉重的铁盒还能轻盈地在江面上飞奔。
“林子,今儿回来有些晚了啊。”坐在江边乘凉的老人看到迎面奔来的白衣少年,脸上笑容祥和友好,“碰到了什么急事不成?”
林子的呼吸有些急促,却依旧停下步伐,笑意温和:“刘爷爷挂心啦。今儿跑多了一趟,就比往日晚了点。”
刘老头笑眯眯地打量他一眼,说道:“小伙子是越长越帅咯,镇上的姑娘可有福咯!好啦,我老头子不耽误你事儿,快回去吧。”
林子全名张涵林,是八年前出现在清平镇上的。
八年前的清平镇远不如现在这样和平安乐。刘老头子还记得,那一年江南的税收忽然加重,清平镇附近的百姓以捕鱼为生,哪里交得上这样重的税?一时间,周边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张涵林就是这个时候来到清平镇的,同他一块儿的还有几个年轻的伙夫,与两个气质不凡的贵人。
这家人跟着卖地儿的老财主在镇上逛了一圈,很快就选定了那条镇上最清静的深巷里的一户占地不少的住宅,当日就住了进来。刘老头子站在一旁,嘴里叼着烟斗吞云吐雾,揣摩着老财主恭谨的态度,估摸着新来的这户人家可不得了。
到底是怎样的不得了刘老头子那会儿不知道。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甚至都没看见那个俊秀的主人家跨出过家门一步,倒是那个面容精致可爱的小姑娘出来过一回,是为了出来买糖葫芦吃。
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小姑娘吃得一脸意犹未尽,正要回去时却好像忽然发现了他的注视,猛不然地朝刘老头子这边看过来,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刘老头子直觉这姑娘定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可礼貌可得体,通身带着清贵的气质,这是他们这儿的老财主家的宝贝孙女儿也没有的东西。
跟这户人家熟悉了一些之后,刘老头反而更看不透这些人了。在他看来,那位年轻俊美的主人家肯定不凡,怎么就甘心蜗居在这江南平淡无名的一个小镇上?那个小姑娘有非常好的家教,言行举止处处得体,看得出来是出身大户人家,怎么会到这里来?
有钱人的想法真是奇怪。刘老头心里想着,又摇摇头。
巷子很长、很深,沿路的青石墙底铺了些青黑的苔藓。这条路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红石板,步子踩在上面会发出轻微的响声,和着走动时衣服摩擦发出的细微声音,让张涵林的心跳动得越发鲜活起来。
“咦,你回来啦。”
轻轻在黑红的厚重大门上叩了三下,张涵林推门而入,第一眼瞧见的就是身着一袭淡紫色广袖襦裙的乔思挽。这小姑娘似乎对张涵林今日的晚归有所预料,只淡淡地瞥他一眼,打个招呼。
乔思挽对他态度随意,但作为一个下属,张涵林可不敢这样放肆。他小心又谨慎地行了一个礼,嘴上尊敬地喊着“大小姐”。
“师兄就在里头,你进去吧。”乔思挽看着张涵林往屋里踏去的背影,轻轻抿出一个淡笑,那双明媚又灿烂的桃花眼好像一点一点地亮起来,映着余晖的光却显得十分暗沉沉。
她去年已经及笄,从小姑娘长成娉婷少女,如花一般的年纪。及笄礼是萧画笙替她主持的,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在场,寓意着她长大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八年来,乔思挽没有回去过盛京,连靠近都不曾有过。她一直留在这个南方的小乡镇里,看乡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习惯每天与萧画笙切磋,闲暇时再练练琴写写字。
不知何时,张涵林已经去了院子里的另一边。萧画笙从书房走出来,就见到他的小师妹站在那棵未开花的杏花树旁怔怔出神,落日的余韵照耀着她柔美的脸庞,看上去格外动人。
“十二坞近日有船靠近。”萧画笙走到她身边,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轻轻触碰杏花树的枝干,他低垂着眼不知在思绪着什么,口吻倒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东边来的?”乔思挽回过头去看他,眼睛倒是流露出来些许兴致勃勃。她微微勾起唇角,眨着眼问道,“县府这边还不知道吧?”
“海上风平浪静了好半年,谁还会惦记着这事儿呢?”萧画笙亲昵地点点她的额头。清平镇昨年下半年的时候来了个新上任的县官,本事平平,政绩也平平,好在那半年没什么大事发生,不然这县官可镇不住场子。
“那什么时候过去?”乔思挽在这宅子里一待就是半年,这会儿可有些坐不住了。八年来,她虽没有放下过去学来的那些礼教规矩,但萧画笙也从来不拘束她,天高任鸟飞,何况她们走在江湖上,难免会碰到打打杀杀的事儿,哪里就能真的守住那些死板的规矩?
“明日一早,鸡鸣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