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股疾风骤雨一样的内力从他丹田之中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断裂的经脉被那真气一冲,犹如游龙走笔,相互碰撞不休,连接起来又断裂开来。十多道方向迥然不同的真气在他体内左冲右突,速度奇快,源源不绝。就像是皮肤下活动着几十条小蛇。全身顿时开始发热。连皮肤都热到裂开了。
两位老人忽然一起“咦?”了一声,站起身向外探看。田红贞道:“哎呀,这孩子——”跳出窗户,落在了花景脚边。
陌生老人却一眼看见了雪地中落着的白卷,袖中飞出一道细鞭,将白布卷到了手中。那血迹正新,勾勒出奇怪的手势和躺着的小人。那老人挑起眉梢:“补天大法!”
老人把白布收起,翻窗而出,一脚踹中了营花景的心口。花景轻声呻吟了一声。田红贞道:“红衣,你做什么?”
顾红衣不理田红贞的问话,又一脚重重踢在了花景的肩膀上,道:“你是不是姓营?你叫什么名字?”
花景心中害怕,低声道:“叫周长君。”
顾红衣冷冷一笑,一脚踩住了花景的头:“你姓营,你叫什么名字?不许对我说谎!”
花景被踩的头痛,哭叫道:“我叫营花景!我叫营花景!”
田红贞瞧了顾红衣一眼:“竟然是这个孩子。这也真是巧了。”
顾红衣道:“不许哭,你是一个男孩子,怎么能遇到难事就知道哭!”他一把抓住了营花景的领子,运起轻功,迈入了苍茫的大雪中。
营花景头痛欲裂,身中的真气像是想要爆炸一样,只觉得天旋地转。顾红衣凌空飞起,又高又快,花景刚刚生起的一点英雄气概顿时被吓没了,哭喊道:“你别摔死我!”
顾红衣冷笑了一声,忽然松开手。花景“啊”的大叫了一声,见自己从十几米的山崖上被甩了出去,赶紧闭上了眼睛。正要等死,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臂带了起来。顾红衣冷声问道:“你害怕不害怕?”
花景吓得嘴唇发抖,看见自己被顾红衣带着,又在树梢上凌越起来,颤声道:“我不害怕了。我不害怕了。”
顾红衣道:“你不害怕了?那为什么发抖?胆小固然丢人,但连胆小的自己也不敢正视,更加丢人十倍。你不害怕,那就再来一次!”说罢,猛然把营花景抛了出去。
花景“啊呀”一声大叫,瞧着自己被丢上了一棵大树,慌忙手脚乱舞,抓住了一截树梢。那树虽然已经长了很多年,但顶尖上的树梢仍旧接不住一个小孩子的重量,立刻便折了。花景叫着跌落,手掌试图把住树干,可是惯性太大,根本捉不住,手掌蹭在树皮上,许多木刺都扎了进去,他也顾不得了。
如此滑下去半棵树,他才堪堪稳住。刚刚吐出一口气,忽然又被人抓在了手中。正是顾红衣。他双脚在树干上一点,带着营花景再次腾飞起来。笑道:“怎么,穿着单衣在雪地里面跑,我还以为你是要寻死呢?现在不想死了?”
花景心头忽然生出一股怒气,大叫道:“我不想死了,反正绝不会死在你手里!”
顾红衣道:“是啊,这样随便死在一个戏弄人的老东西手里,多让人难受!你不做梦了吗?”
花景心中一动:“他说我‘不做梦了’,是啊,我不是在做梦吗?我若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自己也知道的:我这一生从来不是个少年侠客,神火教少主,而是一个一生窝囊糊涂的小乞丐!我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死了!”
顾红衣看着他表情,嘴角挑起,微微一笑,手掌一阵翻动,又把营花景抛了出去。花景惊叫道:“饶命,饶命!”喊叫还没落下,忽然全身撞到了大树的树冠之中。
顾红衣道:“气运双脚,凌空点踏!”
花景来不及寻思,慌忙双脚踏出,谁知道一脚踏空,更加向下坠落下去。他慌忙之间,调动体内乱窜的一股真气,向着树干猛地击出。树干发出一声闷响。他全身向后倒出,撞在了另一颗树上,下坠的力道却被抵消了。
顾红衣道:“记住内功是如何使出的了吗?”双脚踢在他后心,将他踢上了半空,抓在了手中,再次向山下略去。他声音虽然老迈,却隐约能听出几分轻佻:“教你一个乖。若是你一生非想要什么东西,千万不要挂在嘴上。别人知晓了,就是你的弱点。一切弱点源自于偏执,你懂不懂?”
花景道:“我懂!我懂了!”
顾红衣道:“好,那你想死还是想活着?”
花景沉吟了一下,他心中知道按照顾红衣方才所说,自己若是想要活着,嘴上却一定要说想死。但那话语就在嘴边却怎样都吐不出来。
顾红衣道:“想死还是想活?!”
花景闭上眼睛,大声喊道:“我想活,我想长命百岁,我想出人头地,我不想做别人的影子,我不想是死是活都无关紧要,我要学最厉害的武功,做最勇敢的侠客,我要死的时候许多人为我痛哭,我要小仙女永远在我的身边!”说罢,嚎啕大哭起来。直是什么也不管了。
顾红衣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笑罢,长叹了一口气:“不说是韬略,说了是性情。这也很好。你倒不是纯然一块顽石。小子,你恨不恨我?”
花景大声道:“我不恨你!你教我道理,把我放在了眼里。我没本事,你也不同情我,反而瞧不起我。我总有天要你看得起我!”
顾红衣笑道:“好小子!这就对了。看前面!”
花景抬起头,见不远处一座冰湖。湖面上飞着雪花,寒气在月下飘荡。顾红衣道:“我要把你丢下去,你害怕不害怕?”
花景道:“我,我害怕!”
顾红衣道:“好,说了真话。我便现在如实告诉你,我把你扔进去,是为了治你的病。你现在还怕吗?”
花景道:“我,我不怕了。”
顾红衣道:“好,你现下明白了没有?你知道丢进冰湖中可怕,也知道经脉断绝可怕,但两相权衡,后者比前者更加可怕上几分。于是你就不怕前者了。你瞧着这世界上许多勇敢的人,他们不过是找到了更可怕的东西。你胆子小,是因为见识太少。”
花景心头一动,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腰部一痛,被一把丢进了冰湖。
一瞬间,冷水灌进了他眼睛嘴里。他本来会水,赶紧闭上嘴,猛力向水面浮去。头上很快顶上了一块薄冰。他一把捣碎了,把头伸出去,猛地喘了一大口气。随即便被顾红衣一脚踢下了水。
他惊吓之间,又灌进去几大口水,手脚并用,向上窜出。他又伸出头来,慌忙四下看去,生怕顾红衣再踢他。却忽然听到耳后有人道:“不要治病了吗?”又是一把把他踢了下去。
花景在水下浮动了一阵,再次浮出水面,大喊道:“我要做什么?”
顾红衣道:“补天大法第一层十八路你不是都看见了吗?”花景神色一动,再次被顾红衣踹下了水。
他在冰水中游动,不再试图冒头。沉下身子,在水中盘起双腿,将手结成莲花形状,仔细回忆起当时在白布上看见的图案。
他记心甚好,眼前忽然浮现出天孙织锦正面的人形图案。随即,灵光一闪。原来那大人型周身的莲座竟然是由十八个小人拼接而成的。他拼命回忆这十八种变手,手上慢慢动了起来。
营花景悬浮在水中,头上是月亮的散光,脚下是无边的黑暗。他双手结做法印形状,手上莲花图案瞬息之间变化,时而如蓬蓬花朵,时而像是惨败枯叶。十八种手势过去,便是一朵莲子荣枯的一生。且这顺序自莲花怒放而起,至莲花含苞为终,似乎便是在暗示,莲花由盛转衰,直到新生的过程。
随着这十八道法印,营花景体内的内息流转不休。断裂的经脉之间,生出一道道粘液将其粘合在一起。粘液凝固,那经脉似乎紧实,似乎破碎,但真气流转之间再也没有桎梏。新生的经脉却变了一个形状,从丹田向上,如同树枝一样展开,在背心神道穴上长出了一个果实。
花景长长叹了一口气,终于昏了过去。他飘上了水面,挤碎了浮冰,被顾红衣一把捞起,抱在了怀中。
顾红衣伸手压在他脉络上,神色忽然转为惊奇。就在这时,冰面上一阵响动。田红贞追了过来:“红衣,这孩子怎样了?”
顾红衣道:“大奇。你我都知道,补天大法补己之短,变短为长。这小子浑身死脉,却修炼得到了一股浩荡生气。气如大树,不练自生,源源不绝。这等千古奇遇,从未有过。当真是机缘啊。”
田红贞道:“变死为生,至于死地而后生。当初修炼补天大法的多少奇人异士,都没有这样的胆量。却没想到这天大的机缘落在了一个小孩子手中!”
顾红衣哼了一声:“这是你师父修下的机缘。传给了自己的孙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田红贞轻笑了一声:“还我师父,不也是你师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