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癫和尚不走了,说苏子寒喝了三口他的好酒,他得留下来吃一吃那块地的蔬菜瓜果,不能做亏本生意。
只是,那块地里的幼苗长成到开花结果,至少还要个把甚至数个月,也就是要等到明年春。
重新建造茅屋的时候,谁也没闲着,只不过大部分活都是老曹一个人完成的。新修的草庐大了许多,一进三室,门前还用篱笆围起来,整了一个小院落,疯癫和尚出去了一趟,捧回来许多花花草草,不知是谁家小院里遭了秧,惹来苏子寒一顿白眼。苏子寒进了一趟村,向村民买来五只小鸡和三只小鸭,就放在小院里养。
乔迁之喜只有野菜鱼汤,苏子寒和老曹吃得津津有味,唯独疯癫和尚愁眉苦脸,诉苦这是他入世后吃得最差的一顿,根本不够打牙祭。若不是苏子寒死死盯着他,他早就跑出去杀猪宰羊去了。
数日下来,顿顿野菜鱼汤,偶尔有烤地瓜,快把疯癫和尚逼正常。无奈只好蹲在小院里盯着那小鸡小鸭看,嘴里神神叨叨。
这几日老曹与疯癫和尚混得有些熟,此时就好奇上前询问:“前辈,你这是在练功?”
疯癫和尚瞥了一眼缺门牙老曹,不耐烦地道:“见到洒家在练功还不滚远点,耽误了洒家催长小鸡小鸭,害得洒家吃不了鸡肉鸭肉,洒家就吃了你。”
老曹吓得不轻,他可不敢认为疯癫和尚是在开玩笑,以这秃驴的手段,吃-人就跟吃鸡鸭一个样,急忙讪讪走开。
苏子寒每天除了悉心照料那块菜圃,就是放羊上山坡。相比照料菜圃的忙忙碌碌,放羊就很轻松惬意了。双手枕头躺在草地上,嚼着枯草数白云,神态慵懒得让人想入睡。
一阵清风滑过山坡,枯草摇摆,苏子寒跟着清风远去,穿过树林的时候,他看到枯叶从枝头落下,摇摇摆摆落地,他觉得这些落叶有迹可循,看了许久,却不曾抓住,便转身离去。掠过村庄的时候,一根羽毛从地上飘起,在空中打了个卷,御风而去,他一直追着羽毛跑,看它起起伏伏,飘飘荡荡,却从不曾落地,直到遇见一条大河,才落入水中。他踏水而行,目光从那根羽毛移到水中游鱼身上,观察游鱼在水中的痕迹。河水东去不复换,期间他看到了一口大湖,大雨滂沱,那一串串从天而降的雨线,大珠帘,小珠帘,一片片。他站在湖面上,仰头看天,确切地说,他是在看那雨线的痕迹,一时间竟然看得痴了。
大雨过后许久,天上飘下鹅毛大雪,一片一片像是柳絮,落雪无痕,但在他眼里却有了模糊的痕迹,那一条条细痕,将天空分割成无数的小块,万物灵气就在其中。
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的时候,他遨游东去,顺着河流入了海,他看了潮起潮落,海水蒸腾化云又化雨,如此反复循环,那些云蒸雾绕,皆有迹可循。
许久过后,他似乎懂了,回到那条大河口,溯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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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庐小院里,疯癫和尚看了一眼小山坡,疯癫笑道:“神行万里,窥探自然大道,探寻法则轨迹,这就是所谓的顿悟,一朝顿悟,胜却十年功,神符和菩提的作用都显现出来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老曹手境界所限,没有洞察天地的能力,却感受到小山坡处传来的道法气息,正想前去查探,却被疯癫和尚一巴掌打趴下。
疯癫和尚抬起头,看向北方,在那肉眼不可见的一座悬崖上,有黑衣老者半蹲半座,一双血红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小山坡上的那个躺着的少年,充满了贪婪和饥渴。
疯癫和尚丢开老曹,一步踏出,便消失在原地,一息过后,黑衣老者所在的那座悬崖就被人生生撞断,轰然倒塌。
黑衣老者凌空而立,死死地一丈开外的疯癫和尚,面有怒容,“疯癫和尚,你要坏我好事?”
疯癫和尚大笑道:“洒家这些天嘴都淡出鸟来了,正愁没肉吃,你真是洒家的佛祖,知道洒家饿了,主动送上门来给洒家喂养肚子里的蛔虫,世人都骂你们魔宗的人多坏,洒家看来,至少你是挺好的。”
黑衣老者眼中红芒大盛,他是魔宗的一尊长老,修为与疯癫和尚一样,都是天门境二重天,只是他深知自己绝非疯癫和尚对手,魔宗宗主曾言,疯癫和尚彻底发疯时,真实战力能够与四重天圣人抗衡。
以他的手段,此时遁走,疯癫和尚决计追不上,但是让他放弃那个正在顿悟的家伙,他很舍不得啊。他修炼的功法就是要吞食处于人道合一境界的大补品,好不容易让他找到一个,眼看都到嘴里了,还要吐出去,他很心痛。
黑衣老者沉声道:“疯癫和尚,那小子是你什么人,如果是你子孙,我谢灵绝对不会动歪念想,转身就走,但据我所知,你疯癫和尚一直孤家寡人,哪来的子孙?不如卖个人情给我,当我魔宗欠你的,日后有所差遣,我谢灵一定遵命。”
疯癫和尚没有说话,掏出铜钵就是猛砸。魔宗长老谢灵怪叫一声,浑身黑气狂涌,却是挡不住那看似普通的铜钵临身,口吐鲜血倒飞出去,直接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
面对疯癫和尚这等强者,他不敢大意,一直在警惕着,无奈疯癫和尚一来就动了全力,这一铜钵直接击溃了他的气息。
不等他逃遁,疯癫和尚就出现在他面前,一手结印,大浮屠金刚印,打在他的胸口上。刚猛无比的佛门大法是他魔功的克星,瞬间摧毁了他肉身,只剩余一道残魂惊逃。
疯癫和尚手握铜钵,朝着已在千里之外的谢灵残魂倒扣而下,彻底将谢灵斩杀得灰飞烟灭。
谢灵的气息完全消散时,魔宗宗主察觉到了,正要一步跨出,却生生顿住,随后缓缓收回,嘴里喃喃道:“苏鹤云……”
云山之巅,苏鹤云收回看向北方的目光,随后下了一道命令,当日,太虚门八名内门弟子下山,在象州以北摧毁了三个魔宗据点,斩杀魔宗三名宗师,元丹境以下高手上百,轰动南域。
整个南域都以为一向不吃亏的魔宗会对太虚门进行反击,两宗即将大战,人心惶惶,不曾想魔宗一点动静都没有,反而是将在太虚门势力范围内的据点全部撤走,这使得太虚门的声威日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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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寒醒来的时候,已是晚霞满天。此时他双目炯炯有神,带着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沧桑。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吃饱了正躺在他附近的三只羊,微微笑了笑,抬手轻抚虚空,道:“神行万里,落叶无声,羽毛乘风而行,流水与游鱼相欢,雨线珠帘,落雪无痕,看似无痕却有痕,海纳百川,云蒸化雨循环不断,这些,便是道法,法则么?”
随后,他一步踏出,脚不沾地,踏空而行,在他身周始终有清风徐徐。
修行一途,初始炼气,开窍伐骨洗髓,进入通幽境,贮神泉,通幽府,开神庭,方始入元丹境,凝真元,化晶结丹,成就小宗师。修行者只有凝出真元,方可御气御剑飞行。
苏子寒三年前遭逢大变,灵根被毁,无法炼气,自然不能走寻常修炼道路。三年前他垂死之际,苏鹤云冒险将神符封入其体内,镇魂锁命,疯癫和尚又以佛法在他幽府种下菩提,三年生根发芽,如今开出了嫩叶,也算是柳暗花明。
喝了三大口疯癫和尚酒葫芦里的烈酒,又借助疯癫和尚那一手化出的千丈瀑布化春雨灌溉,菩提根深蒂固,开了幽府大门,神符定幽府。
如今他一朝顿悟,神行万里御清风,得意窥见一丝天道法则,悟出御空之法。未逢大变前,他就已经是太虚门最年轻的元丹境强者,曾御剑千里斩杀强敌,风流潇洒。没落后沉寂三年行走六千里,今日悟道御清风,也是让他大为惊喜。
一梦出窍,醉卧清风。
等他赶羊回了草庐,没见疯癫和尚和老曹,只见一个白衣仙子站在小院里。白衣仙子名韩清月,是望月峰的大师姐,也是太虚门内门弟子中实力仅次于大师兄赵沧雨的年轻高手。
他记得三年前他跟老曹下山远行,韩清月也跟着下山,说是出去历练,看样子是现在才返回宗门。
苏子寒将羊赶回羊圈,这才走进小院,微笑道:“韩师姐,你怎么来了?”
韩清月上下打量他几眼,倾城的容颜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淡淡地道:“刚历练回来,路过这里,看到苏师弟在悟道,就来看看,恭喜苏师弟悟道大成。”
苏子寒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在韩清月面前表露,郝颜地摆摆手,微笑道:“韩师姐别笑话我了,我这哪里是什么悟道大成,只不过是做梦大胆偷窥了一下天道法则,得以御清风罢了,上不了台面,不满韩师姐说,我这个师弟啊,实力弱者呢,随便来个元丹境的家伙都能把我撂倒。”
韩清月皱了皱眉,摇头认真地道:“苏师弟此言差矣,天下修行者何其多,有机缘能顿悟者又有几个?都说一朝顿悟胜过十年苦修,我听说师弟三年行走六千里,那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师弟你厚积薄发,才有今朝顿悟,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了。”
苏子寒笑了笑,不再在这话题上纠缠,进屋捣鼓了一会,端出来两碗白粥,一碟炒花生米和一碟咸水白菜,转头招呼韩清月过去一起吃。
韩清月愣了一下,这才举步走过去,在苏子寒对面坐下,就着花生米和咸水白菜喝白粥。从小生活在太虚门望月峰的她,修行日子虽然清苦,但也没有如此落魄,下山历练时,身上银钱也不少,住宿吃饭也不愁,却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花生白菜下稀粥。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样简单的食物很可口,吃着很开心,就像是寻常农家夫妻一样,日子虽然清苦,只要对面那个人在,心里就很满足。
这么想的时候,她偷偷看了一眼对面那个再过两年就及冠的少年,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羞涩,似乎是生怕露馅,急忙低头吃粥。
吃过粥,苏子寒泡了一壶茶,茶叶不是山上的舌春月,而是两贯钱向村民买来的粗茶。喝茶的时候,两人坐在小院里,头顶上是繁星点点,因为是月初,夜空里只有模糊的月牙儿。
苏子寒指着苗头正旺的菜圃兴奋地说:“等再过一个月,就陆续有菜吃了,到时韩师姐如果不嫌粗茶淡饭,闲暇时候可以常来。”
韩清月看着那块菜圃,嗯了一声,眼角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