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南,云山北。
华容道上,有老马识途。
马是老马,皮毛稀疏,且瘦骨嶙峋,一看就知长途跋涉,缺精粮养膘;骑马的是个少年,身材颀长,略显消瘦,一身衣衫破破烂烂,头发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打理梳洗,蓬乱肮脏,形同乞丐,唯独一双比女子还要好看的丹凤眼炯炯有神,坐在一颠一颠的马背上,眺望着前方,隐约有如释重负的喜悦。
牵马的是一老奴,形象比骑马少年还要像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咧嘴笑时缺门牙,颇为滑稽。
此时他回头对马背上的少年道:“少爷,过了这华容道,就是那片田野了。”
少年点点头,脸上有笑意,道:“我知道那片田野,春天的时候开满了金灿灿的油菜花,可美了,我跟晴儿小时候常央求你带我们下山去摘那油菜花,那时候晴儿最开心了,满田野地乱跑,嘴里还嗬嗬大叫着,十足一个野孩子,长大了后,读书练功疲乏了,也会偷偷溜下山,去那田地里躺着,悠闲地数白云。”
牵马老奴满脸笑意,缺门牙的模样越加滑稽可笑,马背上的少年却看得心里很暖。牵马老奴似有察觉,脸上笑意更浓,嗬嗬笑着。
少年看着他,捧腹道:“老曹,你笑起来门牙漏风。”
牵马老曹只顾着笑,一点也没在意。
少年似乎被这匹瘦马的骨头磕着屁股蛋不舒服,干脆趴在马背上,伸手在路边摘下一片叶子,也不嫌脏,放到嘴里含着,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老曹,道:“老曹,你一直不肯说你那俩门牙是咋掉的,我曾问过老头,他也不肯说,只说你年轻那会,可是个能迷倒万千仙女的风流俊哥儿,我就想啊,以你现在这副尊荣,怎么也跟俊哥儿扯不上半点关系吧,哪里来的风流?要说风流,那你这老鬼也只会是个采花贼,嘿嘿,老曹,你老实说,年轻那会你吃过多少姑娘的胭脂?你那俩破门牙,是不是采花时被抓现行,被人打断的?”
听到这些话,老曹也不恼怒,依旧是嗬嗬憨笑,门牙处更加漏风厉害,道:“俺年轻那会,确实是个俊哥儿不错。”
少年哈哈一笑,点指着老曹,笑骂道:“老曹啊,你这脸皮厚度,快赶得上我了。”
也不知老曹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俺可比不上少年。”
少年自嘲地笑了笑,摊开两只手掌,看了看两只掌心中的两处殷虹,平静地道:“古有淮南子十年行走十万里悟道,老子三年六千里,只画了两道符,老曹,你说我是不是很差劲?”
老曹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想了想,然后摇头吐出两个字:“不是!”
少年呸了一声,怒道:“放屁!老子看过那淮南子的画像,娘咧,真丑,都快丑出新高度来了,可那家伙走完十万里路后,还拐了个貌美小娘子回家当老婆,一举两得。老子走了三年六千里,姑娘见过不少,可别说拐回来一个,手都没摸过,你说是不是很失败!”
老曹挑了挑眉,有些鬼祟地道:“不是啊,少爷,那个,上次在九州城你不是摸过那姓梁的小娘子的手吗,俺没记错的话,少爷你把人全身上下该摸的和不该摸的都摸了吧。”
闻言,少年神色一滞,随后猥琐地笑了笑,低头搓了搓手,随后却又是怒目骂道:“滚你大爷的老王八蛋,这事说起来都怪你,若不是你骗我说那姓梁的婆娘不懂武功,我会去调戏她?我会被她抱着打?摸你个大头鬼,老子是被那婆娘快勒死了,手上摸到哪里压根没感觉!”
老曹讪讪笑了笑。
少年叹了一口气,情绪平静下来,喃喃自语道:“不过那姓梁的婆娘的胸脯和屁股蛋很大很软,是真的,嘿嘿。”
老曹又咧嘴不见门牙。
过了华容道,眼前视野陡然开阔。迎面是一片连绵田野,阡陌交通,农夫牵牛而作,远处村庄若隐若现,时值黄昏,倦鸟归巢,村庄里炊烟袅袅,好一幅安静祥和的山村水墨画。
少年看了许久,怔怔出神,老曹也不打扰,牵马而立,咧嘴看着远处黄昏下的村庄。
村庄后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从半山腰开始,就云雾缭绕,犹若仙境。
少年回过神来,伸手指着那座仙山,道:“老曹,走吧,咱回家。”
“好咧!”
老曹咧嘴笑着,牵马而行。
——
云山上有仙,仙人住太虚。
太虚门是南域三大超级修仙门派之一,与幻月宗和星罗门三足鼎立。原本三大门派实力不相上下,互相制肘,可是这种情况在三年前有了改变。
太虚门门主苏鹤云渡天劫成功,跨过第五道天门,将幻月宗宗主关山月和星罗门门主西门八卦力压一头。不仅如此,苏鹤云的天劫还引发了太虚门中数位闭死关的太上长老一同引发天劫,原本处于行将就木的几位老人不仅没有在天劫中魂飞魄散,反而是成功渡劫,枯木逢春,实力更上一层楼,这让太虚门的高端实力再度拔高,这让幻月宗和星罗门震惊的同时,又加强了警惕。
如今的太虚门实力已经稳压幻月宗和星罗门,捉对厮杀,太虚门完全能斩灭两者之一,这使得幻月宗和星罗门的高层不得不暗中结盟,抵抗将来太虚门有可能对他们其中一个下黑手。
苏鹤云和那几位太虚门太上长老的成功渡劫,是太虚门的最高级隐秘,也是外界所有修仙者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结果的难题。
原本苏鹤云的渡劫就不被看好,因为苏鹤云在十年前的一场大战中,受伤颇重,很有可能影响渡劫时的稳定。得知苏鹤云渡劫前,幻月宗和星罗门的人都暗暗高兴了一把,希望苏鹤云死在天劫中,后来发现苏鹤云的天劫引发太虚门那几位闭死关的太上长老被强行渡劫时,更是激动地快要哭了,如果苏鹤云和那几位太上长老全数死在天劫中,太虚门无疑是遭受重创,别说幻月宗和星罗门,就是一个高级修仙宗门出手,都能让太虚门遭受灭顶之灾。
可惜,世事难料,苏鹤云和那几位太上长老全部渡劫成功,造就了一个天门境五重天和三个天门境四重天的圣人,彻底让整个南域轰动,太虚门踏上了问鼎南域的神坛。
太虚门中知晓秘密的人不多,只有包括门主苏鹤云在内的寥寥几人。此时,已是南域第一人的苏鹤云就站在云山山脚下,身着朴素衣袍的苏鹤云身上没有一点南域第一人和太虚门门主的威严,反而像是一个寻常老翁,背负着手,站在刻有“云山天梯”字样的巨大牌坊下等人。
在他的身后侧方,天梯第一级的石阶上,蹲坐着三个灰袍老者,一个个都是须发皆白,却没有丝毫腐朽的气息,反而是春意盎然。
这三人正是太虚门渡劫成功的太上长老,赵长风、李义江和苏东海。
三人中,苏东海还是苏鹤云的父亲,也就是苏子寒的亲爷爷。苏东海一直宠溺苏子寒,尤其是经过渡劫一事后,对苏子寒这个独孙更加宠爱。
此时,他不满地瞪了背负双手站着的苏鹤云,道:“怎么还不见人,太阳都快下山了,你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去十里外看看,是不是子寒走路走累了,你赶紧去找人啊,要我踹你屁股?”
堂堂南域第一圣人,太虚门门主苏鹤云被骂还被威胁踹屁股,丝毫不敢动怒,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以他的境界,别说十里,就是千里外的人和事,他都能清楚探知,一日前他就探知到那两人一马,此时就在五里外呢。
他知道以苏东海的境界,也是知道五里外的那两人一马的,故意这么说,只是心疼那个三年行走六千里的独孙,同时也是埋怨自己这个当爹的,没有照顾好儿子。虽然他是天门境五重天的圣人,但是却不敢跟自家老爷子斗狠,总不能动手打自个儿的爹吧,可苏东海是会真的动手揍他,而且一点儿也不留情。
三年前儿子下山远行那会,苏东海就一怒之下将他这个门主揍成猪头,还不能还手。
两刻钟后,山道上出现了两人一马。
牵马老奴看到天梯前一站三蹲的四人,咧嘴笑了笑,门牙漏风得厉害。
马背上的少年怔了怔,目光从那三个噌地站起来的老头身上移开,落在苏鹤云身上,平静地道:“老头,我回家了。”
南域第一圣人苏鹤云面对天劫也不曾变色丝毫,此时听到那瘦了一圈的少年这句话,多年古井无波的心境竟然颤动了一下,随即眼眶一红,差点掉下泪来。
“回家就好……”
不等苏鹤云一句话说完,身体就被身后那个老头一脚踹飞,爬起来时身上一尘不染,却也没有动怒,只是站在一边咧嘴笑。
苏东海、赵长风和李义江三个老头将少年团团围住,三张老脸布满热情,六只眼睛充满关切,一人一句唠唠叨叨。
“天了喽,子寒瘦了这么多,剩下皮包骨了,这一路肯定吃不少苦头了,他娘的,子寒你老实告诉爷爷,都有哪个王八羔子欺负了你,回头爷爷就下山去,将他们通通杀了。”
“老苏你这不是废话吗,子寒下山那会只带了一百两银子,三年走了六千里,肯定有上顿没下顿,这不天天忍饥挨饿来着吗,能不瘦?不过你说下山给子寒找回场子这话中听,子寒你别怕,有谁欺负过你的,尽管说出来,管他是天王老子,敢欺负我孙子的,一刀杀!”
“对对,杀杀,杀光那些王八羔子,哎哟喂,子寒,看你吃苦吃成这样,爷爷我心疼啊,我——”
李义江话没了下半句,一旁咧嘴笑着的苏鹤云再次被踹飞,这一次依旧是苏东海出手。
老曹在一旁听着三个老头子的话,后背就出了一身冷汗,要说少爷瘦成这样,有一半是他的过错,如果那三个老头追究起来,那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啊。当他看到门主被踹飞时,都快吓哭了,本就难看的脸拧成一块,只露出那漏风的门牙。
少年苏子寒被三个热情过度的老头围住,睁眼闭眼都是满脸沟壑纵横菊-花遍地,无奈地连连摇头,但是他心里却很开心。
家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