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生与死
人死不能复生。
我压根儿没有责恨于妈妈。可是自从回到城市之后,她就卧病不起,整个人开始瘦下来。母亲整天愁得直叹气。为了于妈妈,我还是决定放弃寻找阿斯格丹,放弃在报社的工作,一心一意回到家中照顾她,希望她的病能够尽快好起来。城里所有的大医院都去了,钱也化光了,可是于妈妈的病情却丝毫没有好转。但她还没有老,至少在我心中还是如第一次见面那样。
然而她生命的脚步却在离我们越来越远,我可以感觉到。
夜晚依旧,于妈妈的咳嗽变成呻吟,而母亲的眼泪如两股清泉。我看上去很平静,可是内心的痛苦根本无法在母亲和于妈妈的面前显露。万事孝为先,这是千百年来作为晚辈对长辈的承诺。
现在家中除了呻吟声,只能听见心跳,我紧紧地握住于妈妈瘦小的双手。天气不冷,可我的心却如置在冰窖之中,从她的手上感觉不到一个正常人的体温。一个酣战,使我的双手不停地颤抖。
于妈妈被我在颤抖用力的双手握得痛醒。
“明天还是让你住到医院去,这样呆在家里怎么能让你的病好起来呢?”我触摸着她冰凉的额头,小心地把那紧贴在眉头的白发撮到一旁,她的额头和手一样的冷。
“你应该去恨我。”她流着泪,满脸痛苦地说,“不要再浪费了,明天你还是去做自己该做的事。要不,我死不瞑目。”
“你的病一定要想办法治好。”我坚定地说。
“人终究要死,如果现在让我走,还能够走得心安。自己的病情自己心里面清楚。”她甩开我的手,把目光投向母亲,“依凤嫂,好好劝林子,他以后还需要建立自己的家庭。”她口中淌出鲜血,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母亲没有吱声,她被于妈妈的样子惊慌得不知所措。
我望着于妈妈,撕肺般地痛哭起来。
痛苦似乎总是在我身边发生,在生活的舞台上,自己却总是在重复的扮演着同一种角色——有时想把痛苦和悲伤彻底从心底赶走——一死了之,但是每当想起真正要去死时却显示不出平时的大方和勇气来。自己一生中还有什么没有经历过?还有什么痛苦没有承受过?当自己家中的最后一笔钱用完时,我的心凉了。医生告诉我:于妈妈的病现在无法用医药能够治好,不去想办法改变治疗方式,她的人生就算是走到尽头了。
我不敢去相信自己的耳朵,愤怒之下破口大骂医生们没有一个有医德,连一个病人也救治不了。
现实是需要人去接受,这是人活着的一中生活方式。我们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在现实中才能真正尝试到。
我对医生发过脾气,甚至动手打过人。可是这一切过后,只有于妈妈的呻吟在耳朵边回响,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在脑海中若隐若现。当我和母亲接到一张病危通知书时,都吓得不敢去呼吸。那张纸就好象是催命符。
为什么好人的命会总是这么短暂?上天为何如此无情?
母亲为了于妈妈,特意买回音箱,放起她们这辈人最爱听的音乐。母亲的努力没有白费,于妈妈的脸色渐渐有了红晕,目光也变得敏锐起来。这些却并不能带给我惊喜,倒是加剧心中的痛苦。佛中有道:回光返照。难道于妈妈如此?我忍着悲痛,独自跑到城市的角落,回避这一切,害怕有一天会发生让我无法承受的事情。在我心中,日子如系在腰上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哪天会让自己粉身碎骨。
一个月过去了,于妈妈每天都在胡里糊涂地说着什么,每天夜里总是要吐点血出来。她躺在床上,整个人如木乃伊,只是鼻子里有细微的呼吸。
要离去的就轰轰烈烈地走,要留下的就坚强的活下来。这是马丁宁爷爷以前经常和我说的话,他和徐教授自诩是两个要坚强活下来的老不死。
在于妈妈的病床上,我接到一个又让自己深受打击和心痛的消息:徐教授在家里发生意外,在楼梯间摔了一跤,引发老年心脏病,现在在医院竭力抢救。
在这个世界上,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太多,让人防不胜防。
马丁宁爷爷以前告诉过我:想不到的事情不一定是大事,只是我们没有作好准备,来不及反应罢了。当然,他是一位睿智的老人,经历的事情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多。但是,当我来到徐教授的病房时,他却哭如小孩。霎时我悲伤的眼泪和着遗憾一起涌出来。原来,意想不到的事情往往让没有做好准备的人崩溃如决堤的洪水。
徐教授鼻子里插着氧气管——仅靠这个来维持生命,他额头上缠着纱布。这个意外使这位健壮的老人变成寒风中摇曳的树叶。
“这可恶的乌云挡住刚才的艳阳。”马爷爷一个箭步冲到窗前,指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满脸愤怒。
“乌云永远也挡不了艳阳。”我忍着内心的痛,尽量让大脑中洋溢快乐,”外面的风正在吹散乌云,很快阳光就会回到房间来。”话刚落地,外面一道闪光,几声巨雷震得整栋房子要塌下来。徐教授紧裹的被条在响声中颤抖几下,手指在微微抖动起来。
“不会有意外!”马爷爷的脸面如土色,说话声音在颤抖。激动的他让我想起儿时在村子里听到老人讲的那些带有神话色彩的故事。外面开始下起大雨来,只见天空中一片银白,到处能够清晰地听到雨点落下的扑打声。这场雨夹在闪电中,显得尤其凄凉。我在心底害怕着,担心不该发生的事情将要降临。
该走的终究挽留不了。
徐教授的状况超出我们的想象,在雷雨中离开我们。他走的那样轰轰烈烈,却又那么无声无息。天空中有闪电照明,雷声做伴,我想他在路上不会走得太艰难。
母亲在房间里,撕肺般地号哭起来,如自己的父亲离开女儿——生前徐教授看待母亲如亲生女儿。
好人离开这个世界,是那么默默无声,没有留下任何话语,甚至就如睡觉一样安然,没有痛苦和恐惧——这些痛苦和恐惧往往是要活着的人来承受。
于妈妈连稀饭也喝不下去了,她在一天天地接近死神。我不甘心自己身边的人如徐教授那样这么快就离开这个世界,虽然这个世界不是每个人活着都精彩。母亲也一样。
“林子,不管如何你要把于妈妈的病治好,她是我们母子俩的大恩人。”母亲望着床上的于妈妈,痛苦就涌现出来。当初,如果不是遇上于妈妈,还不知道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也许,我们成了城市快速发展的牺牲品。
“我不会让于妈妈出现意外。”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尝试到失去徐教授的痛苦,我很不情愿于妈妈也这样离我而去。
母亲在一天天担心下去,人也瘦下来。我在无形的压力下,跟着苍老许多,内心的痛苦有谁能够与我一起分担?在一个不眠的夜晚,我写了一封信寄给在家乡的刘竹,把离开村子后在身边所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告诉她。在她收到信后,马上给我回了电话,意思的愿意到城市来和母亲一起照顾病危的于妈妈,要我还是安心回报社去工作.
后来她来了,只带着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那片梨园由父母看管着,等于妈妈的一好,她就立刻回去。她身体上的创伤虽然痊愈,但是心中留下的伤痕却不知何时才能愈合,也许这一辈子也好不了。
她是嫁给朱家的女人,但是当着母亲的面说和我在一起很塌实很快乐。当然我只能把她当作妹妹来看待。刘竹的到来,着实为母亲减轻很多压力和负担,这个家或多或少增添一些快乐。我还是回报社去一边工作一边写着自己的生活。
“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应该去打开于妈妈的心结,她是被悔恨折磨成这样子的。”刘竹看着我认真地说,“每天晚上她都在睡梦中叫喊着你的名字。”
“我和母亲都希望她能够尽快好起来,哪怕是让我付出一切。”
“你只是挂在嘴边,却出来没有行动过。于妈妈内心是希望你能够很平静地接受她的忏悔。至于她要去做的事情,你应该支持。”
“本身她没有错。”我不解地望着刘竹。也许真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你没有见到亲生母亲,在很大程度上是她的过错。”刘竹的话击中我的要害。我醒悟了,为什么于妈妈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
从内心里快乐起来是治疗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我很感激刘竹。
精彩源于生活,生命需要精彩。刘竹的话已经提醒了我,我会努力地做好在于妈妈面前展现自己生活中最快乐的一面。果然,于妈妈看到我快乐后,病情一天天有了好转,渐渐地脸上露出血色,并能够下地走动和吃东西了。母亲甚是不解,她不知道儿子用什么方法让于妈妈的病好起来。大家正高兴时,刘竹却告诉我,她要回家了。
“你就不能留下来再多陪陪两位老人吗?”我盯着她,心中涌现无数的楚。确实,她是一直挂念和帮助我的人,可是她已经有自己的归宿,终究我的家不会是她一辈子的依靠。
“有聚有离,于妈妈的病好起来了,你也就不必再担心下去了。安心地做自己的事情吧,我还是期望你能够早日成家。”她的眼中还是有股忧伤和哀愁。
在母亲和于妈妈一无所知下,我已经把刘竹送到那个熟悉的车站——她离开时不想看见老人流泪。这个女人,曾经的伤害改变了命运,却改变不了那颗善良的心。到现在,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有着无数美好回忆的梨园。
“我很不赞同你现在的做法。孤单地过生活永远也得不到真正的快乐和幸福。”她低头望着我的影子,不知是在责怪还是在同情我。我猛然吸口气,感觉呼吸好重,她话中的压力足够让我无法生存。
“我一直生活的很好。”
“自欺欺人。不过我感觉到她应该要回到你身边来了。”她的眼神与我摩擦着,一动也不动。
“阿斯格丹。”
“你一直没有忘记她。一个痴情的男人。”她一字一句地说,好象要把我活活地剥开。
“她永远都回不来了。”我说的有些伤感。当然我早做好最后的打算。就算是为了阿斯格丹,她一辈子值得我去等待,哪怕明明知道等待是一件及其遥远却并不会有自己想要的结果的事情。
“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就应该相信女人。”
她的话让我开始迷惑起来。
男人和女人本身就是一种区别。我宁愿自己在幻想中等待,也不愿在现实中害怕爱完后的结果。
林子的痛苦是不愿意让外人看到,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刘竹还是在我模糊的视野中消失。当我回到家时,发现两位老人正在屋子里聊天,她们的入神已经感觉不到儿子的回来。时间总是走在生活的最前端,聚聚散散,悲欢离合,总让人在意外中措手不及。于妈妈好起来了,徐教授永远离开了我们,而马丁宁爷爷在这次突变中老了。
完美的人生其实是注定在生老病死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