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秘密
不知是怎么回事,自从被父亲打伤后,脖子上的疤痕怎么也消除不了。透过镜子看到那一块足有中指般大且紫红的伤疤时,自己就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住。在一起玩耍时,总有几个没有家教的人要对我指手划脚。甚至还恶言中伤,但自己对眼前的一切不屑一顾——母亲教我的。她知道儿子在院子里,得不到同龄人和其他人喜爱。
凡是对于自己把握不住的事情,我们都要学会忍让。
这一点我学得好。这也许是命运中注定的,躲也躲不了。平时母亲都会在我的耳边提醒:林子,不要在意外人怎么看你,相信自己,努力去学习,在学习上永远超越别人,让那些瞧不起你的人惭愧。为了母亲的话,只有一个劲儿的拼命学习,好象只要自己松解一下,就会遭到所有人的嘲笑。
期中考试时,我得了全校第一名。
开始时自己名不经传,也根本不会有哪位老师能够正面瞧一眼,就连班主任也是糊里糊涂地印象着伊林是班上的学生。而现在我却突然间竟成学校里的风靡人物。一下子伊林这个名字在满学校里飞,还真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呢?
当我怀着一颗狂欢的心把这个喜报带回家时,只有母亲脸上露出微笑。至于父亲,他好像什么也没听见,脸上丝毫没有反应。
那张鲜红的奖状,是和母亲用凉饭贴上去的。
吃饭时,母亲说要给我做两个荷包蛋吃,算是给儿子的嘉奖。然而,父亲却板着脸瞪着眼睛,朝母亲恶狠狠地说:“他吃什么蛋,我们天天做工都在吃蔬菜。”
父亲的话,显然是针对我。霎时自己觉得眼睛一片模糊,什么东西都看清楚。
母亲只是一个劲儿叹气,她把手中的两个鸡蛋又重新放回篮子里。就在母亲走开的那一刻,我知道她脸上有泪珠,而父亲的眼神,足可以杀死死神。
“哼,在母亲的眼中就只有你。”父亲坐在凉椅上,架起了二郎腿,是左脚搭在右脚膝盖上。见了他这副样子,我还真吃不下饭了。可无奈他是养大我的父亲。
“伊林,这次考试的答题是你自己做的吗?”他疑惑地问我。
万万没有想到父亲会这样问我。这是一种什么心态?难道是别人的父亲?我傻笑,不去理会。
“你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难道本该是第一名的人会把错误的答案写在自己的试卷上吗?”我的心有点不平。父亲听出话里的意思,想发作,正巧母亲走过来了。眼看的一场暴雨就这样被压下来。
但是不管怎么样,还是把他的话记在心中。
考了第一名的结果,竟然是得到父亲的置疑。第一顿饭是吃蔬菜,就连蛋壳都未碰到。其实,这一顿饭是我和着泪水把它强咽下去的。我没有怨言,有母亲在陪着儿子吃,并给儿子夹了一碗的菜。
有这一点,自己心满意足了。
伊林考了第一名的消息如洪水般,涌向村子里。不出一天,几乎大小老少全知道。而我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悲哀。在这里,所有人对我投来的不是赞扬和褒赏的眼光,而是充满着疑问与惊奇。对于我的成功,就像一个无知的小孩突然捡到了金世奇宝一样,运气来了罢。有些面子薄的家人为自己的子女甚至不惜恶言诋毁这次考了第一名的人。对于这些,我不是很在乎,只要母亲能够看到成绩。晚上,月光洒洒,本是夜晚出来乘凉的好机会,况且,初夏在朝我们走近。然而,当其他人拿着板凳和捧着瓜子出来时,父母又在家中吵架。
又是因为我的存在。
只听见母亲悲哀地说:“你这个人也太冷血了,林子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子?这是一个做父亲应该做的事吗?他还小。”
“你懂个屁,要不是他进我们家,自己的亲骨肉也就不会早早地离开我们了。”
“求你别再说了。”我在外面听见母亲的苦叫声。
“总之,不是我们的亲骨肉,凭什么要给他读书,叫他去外面打工,免得让你说我在家里瞧不起他。”
“你——”母亲气得无话可说。
天底下有这样的父亲。我的泪水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而此时自己才十四岁,在镇上读初中一年级。本来,我想冲进门去和父亲理论几句,但是没有这样做,而是踏着皎洁的月光,独自朝村子里边那棵别人视为最阴森的古树下跑去。曾经那里经常闹鬼,别说晚上,就是大白天也很少有人从那里路过。可今天晚上自己却不害怕,胆敢跑过去。我没有多余去想,只希望能一个人静下来……
很晚了才回家,我没有在那棵树下遇见鬼。在月光下啃着瓜子乘凉的人早已回屋睡觉去了。现在,月亮即将躲进云层里,天空的那一边,出现了几颗特别亮的星星,就是那一点光,我觉得比整个月亮要亮。在毛草中,还能寻找到自己的影子。这已成了我的习惯,每当孤独难耐时,影子是我的朋友。眼看星星越来越多,我赶忙跑回家。门开着,没有亮灯,屋里面一片漆黑,连月光也不愿意射进来。我并没有去拉灯,而是悄悄关上门,走到自己的卧室。屋子里熟睡过后的鼾声,那是父亲发出来的,如牛睡着一般。躺在床上,觉得眼泪快被倒出来,如在瓶子里的水一样在眶边回转。父亲不要我读书了,难道是我的命?可是母亲却要我努力读书。我成了旋涡中的一片叶子在身不由己地旋转着,被水涡深渊一样的东西吞噬着我的心灵……
父亲的意思很明显:儿子不是亲生的——这也是农村里最为原始的观念。在这个想法上,觉得自己活在世上多余。
以后,自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除了和母亲说话,觉得和其他人都是多余。
心一天比一天烦躁,这是别人无法知道的。
期中考试不知过几个星期了,村子里的人却还在为那个第一名而心情不畅——是我考了第一名才这样反常的。也许,是我真的不应该努力去考个第一名,要不是那样,就根本不会让村子里的人有如此惊人之举,这难道是我的错?我鄙视这些人。如果这也算是一种罪过,那要怪罪到母亲和老师的头上。这是母亲鼓励我努力学习,是老师教给我的智慧,还要算的话,那就更多了。在这件事情上我看出了他们的心态,比变态还要丑恶百倍。原来这个世界除了母亲根本就没人相信伊林有这个能力,很简单,我是一颗煞星。
真的,很想拿起扬声器喊道:所有人在嫉妒我。
每次放学回家后,院子里的人都要聚在一起玩会儿,打闹一番方可罢休。我固然和他们一起玩,但是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搞什么阴谋来取消我,威胁我学狗叫,用屁股写自己的名字,乌龟爬树,懒狗吃屎……
有时连他们的孙子也做。
眼看太阳落山了。大伙儿又聚在一起小声地嘀咕着,我全身又开始抖起来。这次,他们没有为难我,倒是要我告诉他们学习的秘密。很快就要期末考试了。
天上还有一片红晕。大伙儿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我的答案,确切地说,是要我告诉他们学习的窍门。看他们平时威风凛凛的样子时,我就恨不得全把他们压在裤裆里。
“你就告诉我们吧。”
“是呀,咱们是在一个大院子里玩大的。”
“林子,快说啊。”
大伙儿对着我,神态百出。我真想笑出声来,但又不敢,到底还是怕他们合伙来修理我。可当想起平时他们那副丑态时,又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地报复他们,这样也好消消自己心中的闷气。
大伙的眼神都在期待着,只有朱仕城走到旁边去冷笑。我虽然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而冷笑,但我明白他的笑是有原因。
“林子,等我下次考第一名,一定请你吃糖,是从大城市里买回来的。”又是刘兵在赖着脸说。他告诉大家,自己的姨夫是城里的大人物,过不久就要回来,并且肯定给他带很多好吃的糖回来。
我冷笑,也许是学着朱仕城这一招。我的冷笑让伙伴们的脸上泛起一层乌云,看得出伙伴们心中的恐慌。就仅是我的冷笑所致。
“哼,有什么了不起,以后就别想和我们一起玩。”刘竹甩了甩辫子,用火辣辣的眼光瞪着我。
我被她瞪得一下子笑不出来。这是什么道理呀?这哪里是女孩子呀?此刻感觉自己脸上的表情比死人还难看。我皱了皱眉头,再也不敢去看她。就这样被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压到泥土底下去了。这在记忆中,也是第一次。我的脸比发红的铁块还要烫,连眼珠子也在冒烟。没有人看到伊林脸上的表情,因为天已黑了下来。
突然,一股力量遍布全身,使我顿时感到浑身舒畅安然。当他们把脑壳凑过来时,我小心地告诉他们我为什么考到第一名的诀窍——因为我是一个野孩子。
由于是个野孩子而考第一名,这就是我心中的秘密。殊不知我这是在拐弯抹角地骂他们。可惜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体会得到。只是,仕城在旁边捧腹大笑。大家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连我也在纳闷,难道我的秘密会有这么好笑吗?绝对不会。
“哈哈!蠢猪,蠢猪!”仕城已经消失在我们的眼帘,可他的声音依旧伴在黑暗之中。
刘竹仍然认为我在胡说八道,她拉着我的衣不让我回家,这不是对我的恋恋不舍,而是没有得到她想要听到的东西。我见天黑了,不愿再和他们糊缠,索性把话说直一点,用村里最土的话就是说我是一个克命鬼。而这是个秘密,一个考试的诀窍,反过来也就是要其他人认同他们的命运和我差不多时,考试自然是第一名。
不是在诅咒,而是越来越鄙视院子里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