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
(作者自介:尹幸,1984年生于湖南邵阳,十六岁时开始长篇小说创作,于2001年7月完成第一部长篇《学海生涯》(约26万),后有《擦不干的泪》、《红颜泪》,却一直深在闺中,孤芳自赏。2005年毕业贵州警院,在贵州省作家协会副会长喻莉娟教授的指导下,现已完成长篇《深蓝》。)
内容提要
人世间有种叫做深蓝的颜色,在心中似海洋,蓝天,草原,似母亲,妻子,情人。不管是曾经相知相识的人,还是擦肩而过的人,活着本身是为找寻爱的过程,感受爱与被爱的幸福。然而在现实的生活中,人的整个生命却要承受这份幸福过后的沉重之痛。因此,人可以选择静静地离去,抑或轰轰烈烈地离去,但留给活人却是永远的悲痛。林子注定从小就要承受现实带来的沉重之痛,但他还是在生活中坚强地找寻属于自己的爱与被爱。即使生活现实和残忍,他最终还是找到人活着与离去的真正意义……
第一章
1蝴蝶梦
十二岁那年,家乡的田间种满着油菜,几乎每家每户都种上好几亩。我家也不例外,有三亩多地。三月里,满田的油菜花散发着淡淡清香,十里开外亦可闻到。油菜花在温暖的春风中如海涛般在田间掀动;淡黄的花蕊间布满了在采集花粉的蜜蜂。读完书回家的我,又和几个伙伴拿着玻璃瓶,调皮地钻进油菜田,很快地大家被金黄的油菜花淹没了。
整个下午在欢乐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第一个冲出油菜田的我坐在田坎上休息,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微笑,看着玻璃瓶里那一堆挣扎着的蜜蜂,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喜悦。也许是天快黑的缘故,伙伴们陆续地从油菜田里钻出来,他们的头发被油菜花淹没。其实自己跟他们没什么两样,只是看不到罢了。
春天的黄昏并非心目中所希望的那样美,在太阳落山的同时天就黑下来,天空好象被什么东西包住一样,显得十分模糊。大伙儿聚在一起,兴高采烈地吹捧着自己是怎样去捉蜜蜂的过程,竟忘记要回家了。我们捉蜜蜂的愿望是一致的:希望它们能在玻璃瓶里酿出蜂蜜来。而我,除此之外,更喜欢把耳朵贴在瓶口,听里面发出来的嗡嗡的声音。那种声音是多么单纯,多么真切,好象是有人在和你说话。
渐渐地我听得入神,那嗡嗡的叫声似乎冲破瓶子,升上天空。开始时觉得耳朵边有蚂蚁爬着那般痒,后来一股钻心的疼痛使我把整个瓶子甩进了油菜花中。一只该死的蜜蜂爬到我的耳朵上,并在这里大大出手,狠狠地咬了一口。
我一声尖叫,痛得蹲在地上,迅速用双手紧紧地捏住被咬伤的耳朵,眼泪比泉水还涌的激烈,才一会儿功夫,自己觉得手已经捂不住耳朵了。这只耳朵如正在吹气中的皮球,在迅速地膨胀,伤口处伴有一股奇痒。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被蜂蛰。
大伙儿嘲笑般地喊着。他们带着微笑,摸着黑夜回家了。
而只有比我大两岁的朱仕城没有跑。他在旁边撒了一泡尿,然后把撒出来的尿用手捧着泼到我的耳朵上。我气得直跺脚,生气地大骂他不是人。他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并且告诉我尿液可以减轻疼痛,还可以消炎,不比一般的药效果差。果然,泼了他的尿后,耳朵的疼痛真的减轻许多,而且伤口处也不痒了。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非常气愤。想起耳朵上沾满他的尿时,我就想吐呕。回到家,父亲的眼睛瞪得像个灯笼。我明白:他是在责怪这个不听话的儿子。母亲鼻子很灵敏,一下就闻到了儿子的身上有一股怪味。但是不敢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怕父亲打。趁他们不注意,我就匆忙跑到澡堂,洗澡去了。
一定要把身子洗干净,特别是耳朵和脸蛋。
这个晚上做了一个梦:自己在油菜田里捉来的蜜蜂,回家后全部变成美丽可爱的蝴蝶,它们满屋子里乱飞……
以后,大伙儿在一起商量捉蜜蜂时,我没有去,不是怕蜂蛰,而是内心深处觉得自己不应该去捉蜜蜂,它们和我们一样,都是生命,因此,以后每次捉蜜蜂时我都坐在田坎上,等大伙儿出来。
某个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雨,而且风刮得厉害。我躺在床上辗转覆去,怎么也无法安睡,满脑子里装的尽是田间的油菜花。风吹雨打,梦里花落知多少?我黯然伤神。此刻,虽然我的瓶子里再没有蜜蜂,但是却在为它们的明天难过和伤心。不知不觉,自己的泪水竟然打湿了枕巾。在床头,似乎听见花落的悲哀声,有一种叫做悲凉的忧伤在我招手。朦胧之中,听到的不是花落声,是蝴蝶翅膀的扑打声,声音在有节奏地响着。清早没有洗脸漱口就向田间奔去。一夜之间,路已泥泞不堪,花全落了,连一片花瓣也未留下。我静静地蹲下来,看着被雨滴打落掉进泥土里的花瓣,泪水到底流了出来。跑回家没有吃饭就倒在床上,蒙着被子不肯走出房间。
“林子,你发什么神经?”父亲在平时,总是在用责备的口气和我说话。他觉得儿子只是一个未懂事的孩子。我承认,要不就不会因为油菜花落了而伤心不愿意吃饭。
“吃饭了。”母亲的声音向来温和。究竟,女人就是女人,特别是一个做了母亲的女人在儿子的面前。
“我不饿。”
父亲用勺子灌了一杯酒,拿到桌子上独自喝去了。只有母亲默默地站在床边望着这个因风打落油菜花而愁着不肯吃饭的儿子。她没有和父亲一起去吃饭。这时,我听到父亲的骂声:过会儿要你们喝西北风去。我瞧见母亲在擦眼睛。
“妈,不要惹爸生气。快去吃饭,我真的不饿。”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乖乖地走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想用被单当作手帕,好好哭一场。父亲恨母亲,这个我知道。父亲是一个蛮横无理的粗人。而母亲,由于性格温和,却显得那么懦弱和无能。这该去怪谁?在记事时起,母亲就是父亲的出气筒,动不动就在家里动武力。后来才慢慢明白母亲没有能力生育第二个孩子。我是老天爷赐给他们的不详之物。母亲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在我进屋的第二个晚上突然发高烧烧死了。在父亲的眼中,我是一个扫把星,是颗灾星。在二岁半时,母亲偷偷地带我去了会算命的瞎子家里,用了三斤米求他帮我卜了一卦。瞎子告诉母亲:我天生就是父母的克星,命中注定要克死身边所有的亲人。
母亲伤心地哭了。
当时,母亲请求有什么办法消灾难时,瞎子指出了两条路:要么把我送给膝下无子女的人;要么把现在的家分离了。幸好当时父亲不在,要不我不被掐死也可能会被扔到水沟里去。母亲无论怎样也不会丢下孩子的。(这是我十岁时,母亲偷偷告诉我的)。
有关于我的事情被算命瞎子传开后,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伊林是个魔鬼,是颗煞星。因此,我几乎没有朋友,连身边的亲人也在排斥我。
父亲却不知是听谁的谣言,说我如果在十八岁时,还不死掉的话,那么身边人将会全部死光,一个也不会剩下。所以,他对我的态度愈来愈恶劣。平时动不动就用扁担打我,有好几次被打晕在地上,要不是有人发现得早,可能已经成阎王殿前的顾客了。他的恶劣行为,我从不做声,全把它记在心中。我在等机会,有朝一日将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倒出来。而今天早晨见到母亲这般无奈时,真恨不得冲出来去帮母亲出口闷气。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我闭上眼睛,就又做梦了。梦见的还是蝴蝶。
这一次的梦,特别奇怪:蝴蝶说话了,有好多的话我听完就忘记了。但是,有句话可能会使我永生不得忘记,那是一只特别美丽的蝴蝶对我说的话,它像是在问我,总之,让我不知如何是好。话是这么说的:可爱的林子,你是为了生活而生存还是为了生存而生活呢?
从此便经常到蓝天下去找蝴蝶,偶尔找到一只,我只好悄悄地愣着,生怕自己的到来会把它赶跑。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少看到蝴蝶,即使看到三两只,一会儿功夫就翩翩起舞,飞得不知去向。
油菜收获的时节,刚好放假在家。父亲二话没说,递给我一把长长的镰刀,是去收割油菜。我知道田里的油菜已经熟透了,那尖尖的壳中,有好多油菜仔探出了圆头。来到田间不敢去休息,只能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去割油菜杆。中午,太阳在头顶上像故意跟我做对一样,使劲地散着热量,我不知道田间被自己的汗水浸湿到什么程度。母亲在我身边,一声不吭地劳动着,她不敢说话,旁边有父亲。一个上午下来,一家三口人已经割了快两亩地的油菜,其他人家早回家休息去了。按理说,也该轮到我喘一会儿气了,在幻想的同时便靠着田坎坐下来。虽然地面很热,但觉得坐着还是舒服。此刻的腰像被人打断一样难受。一丝凉风吹过,一群美丽的蝴蝶飞到田里,它们在尽情地跳舞,一会儿落在油菜杆上,一会儿飘在田坎边上的草丛里。这一切就好象是在梦境一般。蝴蝶把我陶醉了。我还在幻想着自己也跟它们在一起飞。然而一颗拳头般大的泥土不偏不移,正巧打在我的脖子上。顿时,我气愤得想用镰刀把打我的人像割油菜一样把他给割了。可是,这次自己还是不敢做,只能在心中想罢了——于是一骨碌爬起来,跑到母亲身边去。这时自己才发现脖子流血了。母亲放下刀,用干净一点的内衣衣襟心痛地擦着我的伤口。
“死不了,还不快把这丘田的油菜割完?”父亲似个冷血动物,他对自己刚才的举动没有丝毫的悔意。
“林子的脖子被你打出一个大口子,正在流血呢?”母亲要哭了。
我感觉得到她的眼泪在我的心里趟着。
父亲几个箭步冲过来,顺手把母亲推dao在田里,恶狠狠地说:“你回去做饭,别在这里碍眼皮。”说完话便从口袋里摸出一支没有抽的烟押在我正在流血的伤口上。顿时,我痛得站不住脚,人痛得像矮了一截。但是自己没有叫出声来,这是为了母亲。
为了看蝴蝶,脖子上被父亲用泥土打出了一个大口子。这不仅仅是伤了我的皮肤,更是伤了我的心。但不管怎样,只要自己看到想看的东西,得到内心想要满足的东西,也就足够了。但是父亲的行为,是我永远不会原谅的。晚上,我吃了一点点东西,就把今天的事记在日记本上。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让自己平静肯听自己述说的就是这个日记本。在这里面记录着一个父亲对儿子心灵上所犯下的罪恶,我想有一天这个本子对我会有用处的。
晚上想看一下电视,可父亲却像个木头似的坐在椅子上,把我的***打消了。父亲这个词的性质,在我的心中慢慢的发生着变化。
每次睡觉之前都要想一下这个晚上要做个什么样的梦,而每次的梦也都如想象中的一样,好象梦是特意为自己的所想而准备。然而,今天晚上却没有做梦,压根儿没有合上眼,这不只是失眠。总之,在内心有一股难平的怒气。自己触摸着伤口,就这样痴痴地睁着眼,听到公鸡第一次,第二次鸣叫。很快,天亮了。但我不知道这新的一天将会带来什么?也不敢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