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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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将尽,春即临。数完九九天,春天就来临了。紫阳的春天似乎比陕南其它地方来的更早,阳光和煦,大地解冻,衰草纷纷萌芽吐绿,江河开始碧波荡漾,万物在春阳的温暖中,开始了新的生命里程。
“立春”过后,山民们开始忙碌着春耕春播,乘着大好春guang,播下丰收的种子。
就在春耕大忙气节,韩剥皮没有把心思放在农事上,却下令各乡加紧清收“尾欠”。稍微有点执政头脑的人都清楚,大年过后,老百姓几个穷家底都已倒空,眼下正是农事如麻时节,人既没有空闲,也没有余钱剩粮,一日两餐都吃不上嘴,哪有上缴的呀!韩剥皮这个土匪球日的简直就是个刺朳里的斑鸠——不知道春夏秋冬,纯粹是不想要人活命嘛。
人被逼到绝境总是要孤注一掷的抗争的,反正是没了活路,心一横就要造反。任河流域清石板河的农民爆发了抗捐暴动,领头农民杨廷德带领20余人,手执梭镖柴刀,在大白天围住保长的院子,将5名团丁和保长捉住,用梭镖轧死,其中有三名强奸农家姑娘的团丁被割下裤裆里的根儿,塞在嘴里,脱得精光吊在一棵红椿树上。韩剥皮十分震惊,调集驻守下南区的两个连的兵力和毛坝、高滩两地民团,挂“剿牌”血洗青石板河,杨廷泰被捉后用铁钉活活钉死,这种残酷的刑法称之为“钉活门神”,抗捐农民被抄家,没跑脱的都被杀害。
抗捐暴动虽然被镇压,但却为百姓出了口恶气,给韩剥皮敲响了警钟,不得不下令暂时中止清收款项,各区农民才得以喘气,全身心投入春耕生产,毕竟春争一日,节令不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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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个月的养精蓄锐,红军游击队决定乘清石板河农民抗捐暴动的影响,借势再给韩剥皮沉重一击。
出击的地点选择在洞河。那里是紫阳汉江航道的咽喉。扼住这个咽喉就等于一把捏住蛇的七寸,切断了紫阳的水上交通命脉,使其东西不能相顾,南北出任河入汉江的出口就被会堵死,战略地位非常重要。以前布防在洞河的兵力有两个连,春节过后又增加了一个连,现在已经是一个营在那里驻守了。闻子仪分析,可能是韩剥皮已经知道洄水湾来了红军游击队,紫阳毕竟只有巴掌大个地方,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夜之间就会满城风雨,何况是一支队伍进驻,消息恐怕是早已不胫而走,只是他还没弄清楚红军游击队的来意,不敢贸然行事而已。
既然韩剥皮早有防备,加派重并防守,双方兵力悬殊相差不大,但对方占据有利地形,兵力部署、装备情况,火力配备等情报红军无从知晓,还不能拟定具体的作战计划,这毕竟是红军进驻紫阳后第一次与敌人正面交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不小心谨慎,周密部署,做到万无一失。既然非打不可,一定要有必胜的把握,不但要坚决打赢,而且还要站稳住脚跟。
吴支队长提出要亲自到洞河实地侦察,冯英不同意,说,这样太冒险了,你是军事负责人,责任重大,万一有什么闪失,我没法向党组织交代。
吴支队长手一摆,这是他惯用的手势,只要他摆出这样的手势,说明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他说,别忘了,我是黄埔出身,军事作图是最基本的功课,只要经过实际勘察,保准绘出详细而又准确的作战地形图。我只带侦察排周排长就行了,人多了反倒惹眼,行动起来不方便。
冯英一撅嘴说,看把你能的,啥子都是可以学的嘛。既然你已决定,我也同意,不过,你不是本地人,嘴一张就知道你是外地人,还是让凤儿跟你一起去吧。
闻子仪说,不如虎穴,焉得虎子,我再派两个团丁跟你们一路,这两个人有些身手,枪法不错,一旦有事,也好有个照应。我在洞河街有家货栈,掌柜的姓周,是个精明的年轻人,你带上我的信,他会为你们安排的。
吴支队长和冯英听了都很赞同,说,还是做大哥的想的周全,还得好好谢大哥哦。
闻子仪哈哈大笑,说,莫客气,要说谢的话,就等你们打了胜仗,把缴获的枪支弹药也给我留一份,让我也分享分享战利品。你们也知道,我手下的民团有一半手上拿的都是梭镖大刀,这年头凭实力说话,谁手上枪杆子多谁就是老大。
冯英笑着说,还是做大哥的呢,仗还没打,你就开始打土豪了。
冯支队长也跟着打趣说,看嘛,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这叫乘火打劫。闻子仪说,亲兄弟,明算仗嘛。三人都乐呵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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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河街落在鹭鸶湾里,是任河流域重要的商品集散地,洞河在鹭鸶湾嘴与汉江交融,江河交织形成一个丁字型,与街隔河相向是一个海拔不足五百米的山梁,名兔子梁,顾名思义,因梁上野兔多而得名。现在梁上已布满兵匪,早已不见了野兔的踪影。兔子梁三面临水,背靠大山,早在明清时期,梁上就建有兵营和仓库,是个典型的旱码头。占据兔子梁,既可居高临下威慑对面河街,又可随心所欲控制江河,易守难攻,可进可退,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吴支队长一行五人化装成商人,坐船沿河而下,中午时分就到了洞河。
街道接而连三遭到土匪清洗,房屋大多显得破败,烧毁的房子只剩下残垣断壁,街面清冷,生意萧条,昔日繁华已过眼云烟。找到货栈,与周掌柜接上头,安顿住下。货栈位于下街靠河岸边,从窗户可依稀可见河对面梁子上的情况,一座简易木板桥连接两岸,桥头修建有两座碉堡,设有卡子,通过关卡,一条山路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梁顶。山梁背面是汉江。梁顶房屋错落,人影绰绰,从远处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异常的现象。
周掌柜说,兔子梁现在住的全都是兵匪,闲杂人员根本进不去。从这个角度只能观察到一个侧面,只有绕到鹭鸶湾嘴才能看清山梁的正面情况,那条湾是出洞河过汉江的必经之路,平时都有人自由通行,你们到湾嘴是不会引起注意的。
吴支队长问,那一个营的兵力都驻守在兔子梁吗?
周掌柜说,以前只有两个连的人,都住在兔子梁上,去年底又开来百十人,驻扎在江对面的三台上。
吴支队长又问,那些兵匪平时上街吗?
周回答说,一般不会,只有到赶集的时候,才三五成群上街,说是维持治安,其实是摸混水鱼。这帮狗日的横的很,想拿就拿,想吃就吃,跟本不给一分钱。不把他们撵走,洞河人是不得安宁的。
吴支队长掏出一张纸和笔,一面仔细观察,一面细心绘图,一会儿一张平面图就跃然纸上。周掌柜看了,说,真是神了,画的就跟真的一样。凤儿说,你才知道哇,支队长可是正宗的科班出身。你以为红军就跟对面梁上的山棒佬一样,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席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吃完午饭,五人在周掌柜的陪同下,来到鹭鸶湾嘴,山嘴下是绝壁,洞河水激流奔腾,在绝壁下拐弯回旋,缓缓地流入汉江,缓流地带形成一片沙滩,沿着沙滩上梁,坡度平缓,一条大道直伸山梁,大道两边错落四个炮楼,相互交错的火力网封住路径,严密控制着河面和沙滩,防卫体系算是坚固牢靠的了。吴支队长猫着身,眼睛眨都没眨一下,聚精会神扫描着对面的一切,手也不停的在纸上做标记,真是眼到手到,一丝不苟。其他四人四周散开,严密监视着周围动静。吴支队长迅速地画完图,说,此地不宜久留,赶快离开!一行人便匆匆赶回了货栈。
回到货栈,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对策。吴支队长摊开图纸,说,兔子梁外围情况基本上都清楚了,但梁上内围情况还没摸清,要是能进去就好办了。周掌柜说,那是不得行的,他们的日常生活用品都是在我们这个货栈采购的,定期派人来取。每次都是一个姓洪的司务长带人来的,这家伙年纪在50岁左右,人称老镢头,比较和善,一来二往,跟我也混熟了。这个重要信息让所有人眼前一亮,吴支队张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问,他们下次什么时间来取货?周掌柜说,就在明天,货我都备齐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没有泼不进水的密封墙。吴支队长一拍大腿,兴奋地说,我们就在这个老镢头身上做文章,明天他来就拿他当舌头。周掌柜说,我会安排的,老镢头没啥嗜好,就爱喝口酒,明天准备一桌酒席,我们见机行事。
第二天中午,老镢头果然带了几名兵匪来到货栈,一进门就喊,周掌柜,我们要的货备齐了没有?周掌柜笑脸相迎,招呼他们坐下,又是散烟又是沏茶,说,您老人家吩咐的事能耽搁吗,早就照单准备齐了,就只等你光临了。老镢头笑嘻嘻的,说,掌柜的真是个精明人,生意越做越火了。周掌柜连忙说,这都是托您和弟兄们的福,晓得你们今天要来,特意备了一桌酒席,请大家在一起热闹热闹,您可要赏脸喽。老镢头显得很高兴,几个兵匪听了脸上也乐滋滋的。周掌柜赶忙吩咐伙计收拾桌凳,端上酒菜,陪着一伙吃喝起来。这些兵匪平时生活简单,肚子里没沾啥油水,难得打一回牙祭,一个个肥吃海喝,猜拳行令,闹的忘乎所以。闹腾了好一阵过后,几个兵匪都喝得东倒西歪,老镢头也是满脸通红,说话时舌头都开始打转了。周掌柜见时机已到,凑近他耳边悄悄说,我给您老弄了点烟土,藏在楼上,要不我带你上楼去拿。老镢头欢喜得嘴都合不拢,站起身,叮咛道,弟兄们慢慢喝,难得有这样快活的时候,但我把丑话撂在前头,莫灌了几壶猫尿就开始撒野造次。你们在底下消停吃喝,我上楼去一趟。然后随周掌柜上楼,上楼的时候哼了几声小曲儿。当他刚上楼一探头,就被躲在门背后的两个团丁焐住嘴,架起膀子拖进屋子。吴支队长端坐在椅子上,两旁站着周排长和凤儿,一齐举着枪,见这架势,老镢头早已吓掉了魂魄,酒劲全消,扑倒在地,一个劲地求饶。
周排长用枪顶着老镢头的脑袋说:“老实点!”。
老镢头哭着嗓子说:“我可没做啥缺德事啊,求你们积德饶命啊。”
吴支队长厉声说:“只要你老实回答问题,就饶你这条老命。没说错的话,你老汉也是个穷苦人,不得已才当了土匪,我们也不想为难你,只要你改过自新,立功赎罪,是一定会得到宽恕的。”
老镢头连连点头。
凤儿搀扶老镢头起来,让他坐下,待他缓过神来,吴支队长才开始问话。
“兔子梁上有多少人驻守?”
“两百来人。”
“有炮火和重武器没有?”
“没得炮,只有四挺捷克式轻机枪。”
“都布置在哪些地方?”
“东边山坡炮楼里有三挺,南边碉堡里只有一挺。”
“你们那些人都住在梁上吗?”
“是的。除了站岗放哨的,都窝在梁上。梁上房子里都住的是人。”
“哨兵有没有口令?”
“有。东边的口令是乌龟王八,南边的口令是鲢鱼豆腐。”
“今天的事你要守口,要是泄露半句,到时候一定不会饶了你。”
“晓得晓得。我哪敢哟。你们可要给我留条活路啊,走上这条道都是没得法子,哪个愿当土匪哟。”
“好了,你下去吧。”
“谢谢长官不杀之恩。”
周掌柜拿出烟土和两瓶酒,塞在老镢头手里,说,你老人家受惊吓了,也帮了我们忙,这点烟酒算是酬谢你的。
老镢头忙推辞说,要不得哟,我哪敢要你的东西。
周掌柜把东西塞进他怀里,轻言安抚说,你就莫见外了,以后有啥难处找我,我还是把你当朋友的。待会儿下楼了,放自然点,就当是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莫让那几个看出名堂。
老镢头点点头,与周掌柜一同下楼去了。